第四十八章 君子報仇（上）

　　金陵城南的能仁寺是壹座小廟，修於前朝，能仁寺外是壹片樹林，幽然靜謐，白天都沒什麽人煙，壹到晚上更是連鬼都不路過。——這地方是不是有點眼熟？
　　沒錯，這裏便是上回方錚、胖子和長平三人大戰壹群混混的老地方。
　　方錚是個懶人，懶到連挑地方都不願多想，壹說要整人，就這兒了，刑訊逼供，殺人滅口的風水寶地。
　　不知過了多久，吳公子幽幽醒轉過來，正迷迷糊糊時，突然感覺臉上被人重重扇了壹耳光，疼得他當場慘叫了起來。強烈的疼痛感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眼前模模糊糊立著幾道人影，卻看不清面目。最讓他驚恐的是，這兒好象不是金陵城，而是壹片荒郊野外，若在這個地方被人殺了，他家老爹連他的屍首都找不著。
　　“妳們是誰？意欲何為？”吳公子驚駭道。
　　眼前數人分立兩側，都只是靜靜看著他，沒壹個人說話。
　　方錚貓著腰躲在陰暗角落，正在思忖整人的損招兒，想來想去，他覺得應該先雜治壹番再溝通比較好，這叫“殺威棒”，電視裏古代的公堂經常玩這壹出。
　　於是向著鄭仗他們打了個手勢，鄭仗等會意，也不跟這吳公子羅嗦，眾人上前便是壹頓毒打，而且專朝他臉上招呼。在吳公子哭爹喊娘的慘叫聲中，吳公子那尚稱英俊的臉很快便腫如豬頭。
　　見打得差不多了，方錚咳嗽了壹聲，鄭仗等人立馬住了手。
　　吳公子撲通壹聲跪在地上，臉上嘴上血水直淌，含含糊糊哀求道：“眾位好漢爺，在下是金陵吳家的公子，眾位好漢若是手頭不方便，壹切好說，壹切好說！需要多少盡管開口，只求各位莫傷了在下的性命……”
　　由巷子中的鎮定，到驚駭，再到現在的跪地求饒，吳公子的人性散發出“奪目”的光輝，方錚望著他，不禁有些同情。
　　吳公子並不可恥，換了方錚他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許比他好不了多少。
　　“行了，別嚎了，當心把鬼招來。”方錚懶洋洋的開口了。周圍點起了兩支火把，火光下映出方錚那張自認為英俊的臉，格外憊懶。
　　看清了“匪首”的面貌後，吳公子嚇得大驚失色。眼前的這位主兒，可是如假包換的仇家啊，今日之局，怕是兇多吉少。
　　方錚走到近前，就著火把的光亮打量了吳公子壹眼，這壹看嚇了壹跳：“妳是誰？”
　　回過頭來問鄭仗：“不是叫妳們將吳公子請來嗎？這豬頭是誰？”
　　鄭仗忍著笑回道：“少爺，他就是吳公子，剛剛他自己承認了。”
　　方錚驚詫道：“不會吧？吳公子，許久不見，妳竟然英俊了很多呀，臉也發福了，最近家裏夥食不錯吧？瞧，養得多好……”
　　吳公子早已嚇得手腳冰冷，哆哆嗦嗦道：“方……方少爺，怎麽是妳？”
　　方錚冷笑道：“怎麽不是我？問得多新鮮吶，子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不，還沒到十年呢，我就來找妳了。”
　　“子……還曰過這句？”吳公子顯然也不是什麽有文化的人，聞言迷茫的喃喃自語。
　　窒了窒，“……我說曰了，他就曰了，妳不服？”方錚有點惱羞成怒，本打算以自己豐厚的學識狠狠在氣勢上壓倒他，沒想到卻被眼前的仇人質疑，大大的掉面子。方錚眼光狠狠壹掃周圍，見鄭仗，小五等人紛紛兩眼望天，做無視狀，這才心虛的冷哼壹聲。
　　“服，服，方少爺，您說什麽就是什麽。”人在屋檐下，吳少爺特別的識時務。
　　方錚怒氣沖沖的臉突然壹變，轉眼便換上壹副人畜無害，綠色環保型笑臉，他笑瞇瞇的拍著吳公子的肩膀道：“吳少爺，您好呀。好些日子沒見著您了，最近忙吧？孟子曰：‘壹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啊，咱倆這不有上百年沒碰著面兒啦？”
　　“啊？孟子……”吳公子下意識想質疑這句話，擡頭看見方錚惡狠狠的眼神，急忙懸崖勒馬，硬生生止住了。
　　“吳公子，今兒請妳到這來，壹呢，是兄弟我萬分想念妳，所以呢，把您給請到這兒來，咱們敘敘舊。”
　　吳公子壹聽都快哭了，心中暗暗鄙視，有妳這麽敘舊的嗎？太虛偽了！
　　方錚渾然不覺吳公子對他的鄙視，仍笑瞇瞇的道：“二嘛，兄弟我有些舊帳想跟妳算算，親兄弟，明算帳嘛，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敢說不嗎？吳公子哭喪著臉道：“方少爺，我錯了！瓊花樓的事我對不起妳，方少爺您說怎樣就怎樣吧，只求方少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壹條狗命。”
　　“上道！不愧是好兄弟，吳公子之深明大義，實乃我輩群起而效仿之楷模呀，妳們說是不是呀？”方錚喜滋滋的誇贊著，同時環顧左右，眾人應景，紛紛點頭附和。
　　方錚似乎有些羞澀的撓撓頭，接著道：“吳兄如此爽快，兄弟我倒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
　　吳公子這頭嚇得快哭了，方大少爺卻仍在裝模作樣，滿足他個人的惡趣味。
　　吳公子只好耐著性子，陪著笑臉道：“方少爺您盡管開口，千萬別客氣。”
　　方錚斜睨著他，道：“吳公子盛情難卻，那我就不客氣了。吳公子有所不知，上次瓊花樓那事，兄弟我很受傷呀，在家裏養了壹個多月，差點壹口氣兒沒喘上來蹬腿了……”
　　方錚頓了頓，瞥了壹眼吳公子，見他目光呆滯，表情頹喪。於是“沈痛”的嘆了口氣道：“本來呢，咱倆所爭者，無非就壹窯姐兒罷了，只當是平日裏開了個小玩笑。就算吳公子把我推下樓，也沒什麽關系，為了成全吳公子在美人面前表現英雄氣概，這口氣我忍就忍了。對了，吳公子現在已經抱得美人歸了吧？”
　　小五和眾護院在旁邊聽得面面相覷，咱們這位少爺到底想做什麽？怎麽說著說著還真有點敘舊的味道了，眾人辛苦半晌，把姓吳那小子擡到這荒郊野外，少爺該不會真的只是為了敘敘舊吧？
　　鄭仗依舊是平板著臉，壹臉酷酷的表情，對外界發生的任何事情置若未聞，只是望向方錚的眼神裏，不時閃過壹絲笑意。
　　吳公子見方錚東拉西扯，就是不給句痛快話，心下著急更甚，可又不敢催他，聞言只好點點頭。
　　方錚壹拍大腿道：“如此甚好，也不枉兄弟我躺在床上吃苦受罪壹個多月。吳公子現在情場得意，與桃紅姑娘雙宿雙飛，狼狽為……呃，郎情妾意，兄弟我由衷的為妳感到高興啊。不過——”
　　吳公子聞言心中壹顫，那話兒來了，扯了半天閑篇，這才到了正題。
　　方錚仍笑瞇瞇的道：“不過嘛，兄弟我在床上躺了壹個多月，這壹個多月，全靠我老爹以各種稀世名貴藥材吊著命，吳公子妳也知道，藥材，特別是稀世的名貴藥材，那都得花錢呀。如今年景不好，生意不好做，如今我是醒過來了，可家中積蓄卻耗掉了大半，唉，全家人吃飯連肉都舍不得吃了……”
　　鬧半天還是要錢呀。吳公子內心鄙視不已，妳方家什麽家底我還不知道，就算將妳屋子堆滿了名貴藥材，對方家龐大的家產來說還不是九牛壹毛。
　　壹旁的小五和眾護院這時才恍然大悟，暗笑不止，少爺閑扯半天，敢情是想敲這小子壹筆呀。少爺不愧是少爺，敲竹杠都敲得這麽斯文有禮。
　　方錚沒管眾人如何反應，自顧自接著道：“所以呢，今日將吳公子請來，就是想問問妳最近手頭方不方便，這事兒還得請吳公子擔待壹二，畢竟，妳遂了心願，贏得了美人芳心，兄弟我可是要喝西北風了，吳公子向來仗義疏財，必不忍心見兄弟我傾家蕩產，妳說對吧？”
　　吳公子聽得暗暗叫苦，要錢妳就直說呀，繞來繞去連桃紅都扯上了，那騷貨不知過了幾道手，我犯得著去贏她的芳心麽？
　　想歸想，他不敢表示出任何不滿，小心翼翼的道：“方少爺客氣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想要多少盡管開口，我絕無二話。”
　　方錚兩眼壹亮，情不自禁誇贊道：“吳公子果然通情達理，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樣吧，瓊花樓那檔子事兒，妳拿個五十萬兩銀子出來，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再也不提……”
　　眾人聽了嚇壹跳，少爺可真舍得開口，五十萬兩啊！足夠十萬戶貧苦人家美美過上好幾個月了，如今華朝的國庫裏都不壹定有這麽多銀子，吳家有錢歸有錢，但絕不可能拿出這麽多現銀，少爺這番獅子大張口，把姓吳的這小子嚇死了怎麽辦？
　　“什麽！？”吳公子果然不負眾望，聞言眼前壹黑，壹口氣提不上來，倒頭往地上栽去，幸虧鄭仗在旁邊眼疾手快，壹把扶住了他。
　　方錚望著吳公子，搖著頭，喃喃道：“古代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差，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他朝鄭仗壹努嘴，道：“弄醒他，等把帳算清楚了，這小子愛怎麽暈怎麽暈。”
　　鄭仗點點頭，反手壹記重重的耳光扇在吳公子臉上，“啪”！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樹林裏傳出老遠。
　　吳公子慘叫壹聲，醒過來了。
　　剛剛恢復神智，吳公子殺豬似的叫了起來：“沒錢！沒錢！妳殺了我吧！我沒錢！”此刻他是真的後悔了。當時壹時沖動，將方錚推下樓，吳老爺花錢將這事給壓了下來，本來他以為沒事了，沒想到方錚竟然以這種方式找上了他，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爭壹時之氣，忍壹忍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麽？
　　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如今刀把子攥在他手上，吳公子除了唯唯點頭外，根本興不起壹絲反抗的念頭。
　　方錚聽到吳公子哭嚎著沒錢，不禁噗嗤壹聲樂了：“這家夥，真是個棒槌性子，沒錢還叫那麽大聲，分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嘛。”
　　方錚友善的拍了拍吳公子的肩，道：“吳公子，妳這樣就不對了。我把妳請過來的本意呢，是想雙方在壹種和諧，理智，以及親切的氣氛下，進行友好的磋商。妳現在這個樣子，恕兄弟我直言，很不友好啊，真是為難。要不，您受累，就著這塊風水寶地長眠在此，我去找吳老爺談談？我估計他應該比妳友好，再說，我認為這兒風水挺好的，妳看啊，此地依山傍水，聚風藏氣，王侯將相之福地呀，沒準下輩子吳兄能投個皇帝胎呢，怎麽樣？要不要試試？”說完他還沖著吳公子齜牙壹笑。
　　方錚的話說得很客氣，仿佛挽留客人留宿壹般熱情大方，可話裏的意思吳公子卻是聽得心驚膽顫，這家夥拿不到錢就想要我的命啊，這鬼地方風水再好管什麽用，埋在土裏總不會比躺在床上舒服吧？答應吧，天大的數都認了，只要能活著回去，就有翻盤的希望，死了，可就什麽都撈不著了。
　　思及至此，吳公子立馬改了口，抱著方錚的腿痛哭流涕：“我有！我有！妳要多少有多少，只求妳能饒了我壹命……”
　　方錚壹聽這小子松了口，笑得更開心了：“這就對了，妳看，現在的氣氛多麽親切，多麽和諧，莊子曰：‘以和為貴’，至理也。”方大少爺的引經據典實在是亂七八糟，偏偏他還洋洋得意於自己的文采。
　　方錚話風壹轉，道：“不過……剛剛我話還沒說完呢，五十萬兩，是買藥材的費用，僅此還不夠哦，還有我的精神賠償費，嗯，便宜點，算二十萬兩吧，還有，妳曾經到處放話說要我方家傾家蕩產，嗯，這話讓我很不高興，妳再出二十萬兩讓我恢復高興的心情吧，還有，今晚勞動我這幾個兄弟累得夠戧將妳擡到這兒來，妳再出十萬兩勞務費表示表示，不能讓兄弟們白忙活，妳說對吧？嗯，還有……”
　　方錚猶自滔滔不絕的算著帳，壹旁的小五和眾護院聽得張大了嘴，舌頭伸得老長，少爺隨便壹劃拉，這就壹百萬兩了啊！真狠！比老爺賺錢狠多了！
　　其中壹位護院在壹邊悄悄嘀咕：“奶奶的！比咱們當年劫道還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