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姓赵的布贩子点着头笑道：“俺说俺今晌早清儿出来怎么听见喜鹊叫，原来是今儿二嫂要来照顾生意！二嫂子，您说，过年了给俺二哥和几位大侄子都扯块什么布？保您布好价格公道！”说着话，看田二婶已经走到摊前摩挲起布料，他手里暗暗比划了一个八字，同时压低了声音道：“嫂子，别人最多让一分，给您八折，一分都不赚您的！”

　　田二婶心里一热，虽然只和这姓赵的打过一回交道，但知道这人是实在的要命，说不赚自己的，那是绝对没谎，赶忙道：“兄弟，晌午饭吃没？渴不？要没吃，俺回家给你……”

　　姓赵的布贩子立刻拦着道：“二嫂子，不用操心，俺们这种人饿不着渴不着，您看看您要什么布？价钱之外，尺寸上俺再给您让点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田二婶即使想再看看别家的布，这时也不好意思走了，何况她原本意就是买这家的！此刻她当即道：“好了，兄弟，那咱们就别扯闲篇了！俺是想给你哥……”田二婶就指着自己中意的几块布报出了尺寸，最后道：“兄弟，你出门在外的也不容易，这钱上你让俺是让俺，可不能太吃亏，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

　　姓赵的布贩子耳朵里听着，心里算着账，嘴上还和田二婶聊着，手底下就把布扯好了，等把三块布一包好报完账，他笑着道：“二嫂子，您放心，俺这一阵生意好，这几块布就自当是俺给俺哥和侄子们顺脚带的！”

　　田二婶哪好意思占别人这么大便宜，连连摆着手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多少都得挣些，不然回去你二哥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把俺骂死？！”

　　姓赵的连说了几句没关系，可田二婶还是让他多算些，最后他只好笑道：“二嫂子，这么着，俺这两年也没家去给二哥你们拜年，这一阵忙，等俺忙完这几天，过年了俺去看俺二哥你们就不给二哥和孩子们买礼物了好不好？！”

　　田二婶还想说使不得，姓赵的却硬拦着她不让说，只是笑着问她：“二嫂子，俺二哥和侄子们的新衣服都有了，嫂子您呢？”

　　田二婶脸上微微一红，一边掏出那个布包按照姓赵的报的价钱付钱一边撒了个谎笑道：“俺前年才做了身衣服，今年就算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这姓赵的过年如果来，一定得给他做几个好菜，万一不来就等来年再赶集遇上他时，一定要让他去家里吃个饭。

　　姓赵的布贩子眼睛一扫田二婶手里的布包，心里就明白了一个八九不离十，接过钱笑道：“二嫂子，前年是前年，这二年咱们这一带光景都不错，凭俺二哥和您带着几个侄子这么能干，手里肯定是富裕！多做一身衣服也没啥！您看，”边说，姓赵的就从成匹的布下面抽出一卷布，“二嫂，这是块灰布，有六尺多，凭俺和俺二哥的交情，俺连布头儿都不算给您，您给五毛钱就拿走这块布，俺二哥也别穿一身黑，您和俺二哥掺和着做两身！”

　　田二婶心头儿又是一热，看那块布摊开了成色是真不错，要卖怎么也得一两块钱，赶紧连连推着手道：“兄弟，这怎么使得？做生意要本钱的！何况俺今年真没打算做衣服！”

　　姓赵的布贩子双手捧着那块布把布向前一递，笑容可掬道：“二嫂子，自从和俺二哥认识，俺就和俺二哥对脾气，虽然这两年没见，可俺这做兄弟的，一直也没忘了二哥二嫂，二嫂子要是再客气，那就是看不起兄弟了，兄弟以后也不好意思再到这临河了！”

　　田二婶没接那块布，有点儿窘迫道：“兄弟你看，你经常来临河赶集，俺和你哥却一次也没招呼你到家里去坐，去吃个饭，你却这么……”

　　姓赵的布贩子笑道：“俺和俺二哥意气相投，遇上了说话都是掏心窝子，你们家里什么状况，兄弟心里明白，另外就是你们有心招呼俺到家里去，俺也没那个工夫！俺常年累月的紧忙，这一家子才勉强吃个饱饭！”说着话，他把布又向前递了递。

　　田二婶看着布顺口说了声：“做个小生意也不容易，……”

　　姓赵的又是一笑，把布第三次递过来：“嫂子，现在东边总闹日本，这物价弄不好说涨就涨，这块布您买了就值！您听俺的没错儿！”

　　田二婶心里一转，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猛然又想到大哥田寅这两年岁数大了，两个闺女又都嫁出去了，日子又有些难，这布买了给大嫂做身衣服也好，就改变了主意对着姓赵的布贩道：“那好，听兄弟的，这布俺要了！只是让你太吃亏了！”说着又把才装好的布包掏出来，拿了五毛钱给了对方。

　　姓赵的一手托着布，一手接过钱点点头连连道：“哪里话，哪里话，这布我压在手里也是压着，二嫂要了也算是帮兄弟的忙！那俺把这几块布一起给您包上？！”

　　田二婶不好意思再麻烦他，笑道：“离家又不是多远，俺就这么拿回去了！”可巧摊前又来了人买布，田二婶不等姓赵的再客气，说了声：“收了摊去家里喝水！千万别客气！”把那块灰布就顺手接了过去。

　　姓赵的布贩应了声唉，忙着招呼顾客，看着田二婶已经迈步走，只来得及说了声：“问俺二哥好！”就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田二婶就抬腿回了家。

　　进了家，三个孩子已经吃饱饭收拾好碗筷上街去了，只有当家的田容还在就着那块豆腐喝着酒，看见田二婶进来，田容笑眯眯地问道：“家里的，上集买了啥好东西？”

　　田二婶一边走到桌前摊开那几块布，一边就把买布的事说了，田容没等听完，就红起了脸，声音有些严厉道：“赵五兄弟不容易，你怎么能占他便宜？”

　　田二婶心里也有点儿歉然，却白了当家的一眼：“俺想多给，可他死活不要！”

　　田容酒盅一墩，也知道家里的不是占便宜的人，但心里却过意不去，眼睛扫见门后头挂着的两条大鲤鱼，腾地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摘下来一条道：“俺去集上看看赵五兄弟！”

　　二 远方归来的亲戚

　　看见当家的摘鱼，田二婶有些舍不得，这时节不要说能搞到这十来斤的大鱼不容易，就是三四斤的鱼在寒冬时节也是稀罕物，这两条鲤鱼是一大早白洋淀里田容的一个拜把子大哥让人赶着给送来的，本来是想自己留一条，给娘家送一条，三十晚上好取个年年有余的吉利，可田二婶也知道当家的仗义，是绝不占人家便宜的那种人，看见当家的摘下一条鱼就向门外走，心里想拦拦，让当家的换点儿别的东西送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田容拎起一条鱼，顺手又从门后的橱柜上抓起一瓶酒，登登登地就向院门口大步走去。

　　田二婶看着当家的，心里叹口气，本想省几毛，这回却更破费多了，但她是明理的人，也知道自己男人的为人，不是一向仗义，他也围不下那么多朋友，心里明白这些理，她也就没着急生气，更没怨自己男人不顾家，瞅着他大步走出院子，带好栅栏门，田二婶没收拾桌子，那酒留着田容回来继续喝，自个儿拿着那几块布就进了东里间屋，摊在炕上比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