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爹

香小陌

都市生活

孟小北出生在陜西岐山西面,壹座大山溝裏。他出生那天傍晚,晚霞染紅黃土千錘百煉凝塑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九十壹章:心願

幹爹 by 香小陌

2024-3-4 20:30

  少棠再次給孩子他大姑打過去,說,“我大哥可能人已經,不行了,或者人不在了。”
  少棠又說,孟小京能聯系上嗎,通知他回西安吧,孟小京從小是親生父母帶大的,別讓孩子留下終生遺憾。
  第二日淩晨,少棠趕到當地,奔赴醫院。
  孟家幾個閨女連夜開會,所有人都哭了。小北他大姑大姑父和三姑是後面壹班飛機趕到,當時就只瞞著家中二老。
  少棠第壹個到的,淩晨樓道內寂靜,壹輛擔架車載著戴呼吸機的病人,從他身邊匆匆推過。
  ICU門口安靜,孟小北壹個人坐在墻邊角落的地上,臉埋在膝蓋之間。少棠彎下腰捏住兒子肩膀,孟小北臉上沒有表情,雙眼充血呆滯,快要哭瞎,臉上好像曾經壹遍又壹遍覆蓋眼淚,凝結出壹層晶瑩的帶白鹽粒兒的東西。
  少棠拎了壹箱子錢,當時手頭能拿出的全部現金,還有數張存折。
  醫院搶救很及時,這方面並未耽誤。廠裏家屬大院的人第壹時間就知道了,工會領導親自過來交涉,懇請醫院全力搶救,大家七湊八湊幫墊付了押金。
  少棠慢慢了解到當時情形。
  孟建民馬寶純夫婦是從華清池景點出來,傍晚走在大街上,過馬路時遭遇壹輛進城的大車。大車超速,司機約莫也是疲勞駕駛,不看行人,直沖斑馬線……司機逃逸,路人報警。孟建民兩口子身上都有證件和職工卡,可以證實身份。
  孟小北傍晚回家時竈臺清冷,家裏已經沒有人,找不到爸爸媽媽了。
  西安城下雨了,天空突然陰下來,像遭遇壹場奇異駭人的天象,又好像天上有壹口大鍋倒扣下來,突然就黑暗、壓抑下去。孟小北趕到醫院時,站在搶救室門面,醫生告訴他,他爸不行了。
  孟建民大約是被撞當場就臟器破裂,全身器官衰竭,沒有的救。
  他媽媽壹直在裏面搶救,處於危重狀態。早上醫院兩個科室的專家會診,準備進行第二輪第三輪手術。
  孟小北壹晚上,就是看著醫生護士不斷進進出出,都戴帽子口罩,晾著雙手,有護士抱著壹袋壹袋血進去,然後又說沒血了,從別的醫院調血來。孟小北自己血型不合,工會來的幾位叔叔伯伯擼袖子給輸了血。
  手術大夫走出來,遺憾地說:“我們盡力了。”
  廠裏來的領導含淚道,盡力也要救啊,這人活大半輩子多麽不容易,好不容易把兩個兒子拉扯成人,倆兒子現在都有出息了,都是大學生!還沒來得及享子孫福,無論如何要留壹命,人活著,就還有希望。
  主刀大夫將口罩掛在壹側耳朵上,眼鏡後面神情凝重,搖搖頭。
  大夫說:“這人現在已經沒有意識,就是彌留了,靠儀器維持,大概還能撐個把小時。”
  在場的大院鄰居同事,幾位叔伯漢子,都難過得眼紅掉淚。
  大夫詢問:“妳們哪位是家屬?我們需要家屬同意。”
  領導表情沈痛,指著孟小北:“只有他是親屬,孩子還年輕,家裏其他人都在北京,來不及趕到,無論如何妳們再多維持壹天半天,讓建民等壹等他家裏親人。”
  大夫坦率地詢問孟小北:“妳是直系親屬?只能妳決定,如果妳同意現在拔掉儀器,簽字,終止……我們就終止了。人確實沒有救了,家裏商量準備後事吧。”
  孟小北失聲痛哭,哭著跑去給少棠打電話。
  他沒辦法決定,無法接受現實,為什麽由他來經歷和決定這種事?
  孟小北那壹夜陸陸續續簽了很多次自己名字。
  那是平生第壹次感受到,人生最切膚刻骨的恐懼和無助,生離死別。家裏沒有其他人在身邊,就只有他壹人面對、承擔,他血緣上最親近的兩位親人橫躺在那裏面,等著他。他在外面拿著壹堆東西,壹頁壹頁地為他父母翻篇、簽字。
  他人已經傻了,木然,也弄不清簽的都是什麽,好像有手術決議書、輸血同意書、醫院免責單什麽的。
  他直直地坐在走廊長凳上,回想他爸爸早上對他說過什麽。孟建民溫和地對他說,咱們壹家三口出去轉轉吧,妳想去哪,想吃什麽飯館,爸請妳吃好東西。
  醫生又過來問了壹遍,要不要拔管子這種事,孟小北神經質地搖頭:“不拔管子,我想讓我爸活過來。”
  他問他爸爸有沒有留下什麽話。護士說,人送來就那樣,早就說不出話,壹句話都沒有留。
  孟小北作為在場唯壹直系親屬,被準許穿上消毒服戴著帽子進入房間,見他爸最後壹面。
  他立在他父親的床頭,望著床上那張熟悉而滄桑的臉。孟建民看起來十分平靜,臉上完整,沒有任何破損,就像睡過去了。也確實沒有意識了,胸部起伏極其沈重,緩慢,心臟檢測屏上那條波動線走勢危殆。
  孟小北低喊:“爸爸。”
  四周安靜,幾種儀器和管子交織發出單調低啞的聲音。孟小北說:“爸,對不起。”
  孟小北肩膀抖動,聲音沙啞,哭著說:“爸,我認錯了,妳能回來嗎。”
  護士在屋內走動,行動路線和腳步聲規矩,仿佛每天走過千百遍,看過無數次這樣親人彌留告別的場面。護士在身後提醒:“妳不要哭啊,眼淚容易帶出細菌。”
  孟小北用力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哭出聲音,後退幾步,不讓瓢潑如雨的眼淚落到他爸爸身上。
  房間裏突然暗下來,燈火飄搖,起風了。
  ICU重癥室裏是不應該刮風的。
  但是,孟小北那夜絕對感覺到頭頂身邊刮起陣風。他直立著,身體被風壹打就透了,像薄薄的紙片,壹百二十多斤的體重都沒有了。風從他耳邊吹過,盤旋,耳畔恍惚有陣陣腳步。這可能是他爸有話想對他說,嘴上卻已經說不出來,只能靈魂交流。
  孟小北看到他爸爸眼皮微微動了壹下。
  孟建民兩枚眼角都流出眼淚,現出兩行濕潤痕跡。
  小北哽咽著說:“爸,天還沒亮,少棠說他淩晨時就能趕過來。”
  “爸,您再等壹等少棠,可以嗎。”
  “爸爸,對不起。”
  孟小北認為,他爸爸絕對是聽到他說話,聽到他慟哭認錯。
  孟建民給了他回應,胸膛明顯起落,勃動。每壹次的呼吸,都十分艱辛、沈重,努力地支撐和拖延生命。
  中途曾經心跳停止大約三分鐘,孟小北都快要崩潰,覺著沒有希望了,他要獨自送走他的爸爸,壹個人承擔壹生無法擺脫的痛苦愧疚。醫生護士圍過來檢查,已經準備宣布死亡。然而這時,孟小北看到儀器上那條線又跳了。
  大夫說,這人原本只能維持壹兩個小時,堅持不到多久。
  護士都很奇怪,怎麽這樣了,怎麽還沒有停止呢。
  淩晨時,孟建民又開始呼吸,撐得十分艱難,仿佛就是心事未了,舍不得走,也知道這個時辰是不應該走的。他兒子現在身邊壹個親人也沒有,多麽的可憐,怎麽能撇下兒子壹個人、讓兒子孤苦伶仃無人照顧?無論如何也要等來壹個能托付的人。
  眼角再次流出眼淚。孟小北永遠都忘不了那樣場面,他爸爸眼角有大顆大顆淚珠滾落。
  ……
  少棠到達醫院之後,向主刀大夫問明情況,為他嫂子交付了手術押金,辦好壹應手續。少棠叮囑大夫,不要告訴我嫂子實情,兩口子患難夫妻多年恩愛,就說我大哥還在搶救,人還在。
  少棠是最後壹個見孟建民的人。他站在他大哥床前,垂手直立,孟建民臉頰瘦削卻骨骼堅硬不損,前額和眉骨堅挺,面容完好端莊。
  少棠喊了好幾聲,彎下腰湊近,求問遺囑,孟建民卻說不出壹句話。
  孟建民就是在等少棠,頑強地又撐了六個小時,等到早上,天亮了。遠處鐘樓仿佛從遠古八荒蕩滌著塵埃傳來深沈的喑鳴,霧霾散去,露水潤澤,令這座城市煥發新顏。
  少棠當時哽咽說:“大哥,如果妳不同意那件事,妳告訴我,我尊重妳的意願。”
  “大哥,妳給我做壹個表示,不同意就搖頭,我能看懂。”
  孟建民既沒點頭,也沒有搖頭,很努力地想要對少棠做出回應,想說話,胸口起伏,分明就是想要叮囑什麽,眼角撲簌下眼淚。
  少棠眼眶通紅,也流淚,哽咽無法呼吸。少棠說:“大哥,我壹定替妳照顧嫂子,照顧小北壹輩子,將來不會讓他吃苦受罪。我給咱爸咱媽養老,他們就當作是我親生父母,妳放心。”
  孟建民等到了少棠這句承諾,終於心安,當真就慢慢平靜下去,不再掙紮著喘息,眼淚竟也止住。
  建民面容安靜平緩,壹生無數艱難坎坷,都在那壹刻戛然而止,好像也沒有別的什麽牽掛哀傷。孟小北遠遠看著,在模糊淚眼中凝視他的父親從容的神情。事實上孟建民壹個字都沒吐露,或許這就是孟小北壹廂情願,內心底下仿徨期盼。他覺著他爸在那壹瞬間是同意了,眼淚是為他而流,他爸爸仍然愛他。
  ……
  ***  ***  ***
  孟家親眷的航班晚到壹步,沒有能夠趕上最後壹面。姐妹在門外抱頭痛哭。
  他大姑也心疼大侄子可憐,又抱著孟小北哭了安慰壹場。
  中午警察來過壹趟,少棠出去與警察交涉。當時有人報過警,交警在現場勘察留下事故報告,已發出肇事通緝。
  小北他三姑哭了半晌,偶爾爆發出幾句:“少棠妳說這事是因為誰造成呢?!如果沒有妳和孟小北那樣,我哥會出事嗎,我哥能突然這活生生壹個人就沒了嗎他就沒了!……”
  少棠靠著樓道墻壁,嘴角緊閉,挺立無言。如果孟建民在彌留之際,對他是搖頭,要求他和小北分開,即便壹時間再痛再難過,反而就是解脫。
  他是那個活著堅挺著要承擔責任的人,假如在這樣的關頭放棄孟小北脫離關系,作為男人也是壹種懦弱和辜負。
  大姑當時制止了其余人:“妳們都別這麽說,以後也不許這樣說!”
  大姑嚴厲地說:“這就是意外,完全就是壹場意外!妳沒聽剛才警察說的嗎,事故報告都出來了,是那個司機超速不看人行道,咱大哥和嫂子當時走的是斑馬線,大哥嫂子完完全全無責,對方負百分之百責任!咱們家的人,都沒有過錯!!”
  樓道內四下無聲,壹家人佇立。大姑說:“將來大夥跟咱爸咱媽說這件事的時候,也要這麽說,這就是意外,誰都不希望發生的!要責怪就怪那個肇事的,抓著人把他判死,我都想千刀萬剮了他!孟小北沒有責任,咱們全家絕對都沒有責任!”
  孟小北抱著他大姑哭得不停粗喘。
  大姑後來摟著孟小北斷斷續續講了很多故事,“妳爸小時候對妹妹們就很好。其他妹妹都小,家裏就我和我哥年齡近,我哥就帶我壹起玩兒,在二廠合作社撿菜葉子撿水果吃,所以我和我哥感情最深。我哥就是壹生命不好,這輩子事事不能遂他心願。”
  “出了事,最忌壹家人互相埋怨。”
  “人沒了,家不能散。”
  大姑說。
  家裏當時想盡辦法,通過學校系主任輾轉聯系劇組,通知孟小京回家。孟小京可惜還是回來晚壹天,從西北戈壁灘影視城坐車出來,趕不及,沒能見上父親最後壹面。
  孟小京來時,聶卉就也跟來了。那兩人在醫院樓道抱頭哭了壹場。聶卉看起來是真傷心難過,臉色通紅,大約也是惦記起她孟叔叔生前的和顏悅色各種照顧。隨後親家派了秘書過來,找醫院領導詢問馬寶純手術救治的事。孟小京攀上的這位親家母,平心而論,很仗義很會做人,懂得雪中送炭的道理,當時幫忙協調醫院,安排當地最好的主刀大夫,上最好的醫療條件,給馬寶純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度過危險。
  就憑這壹點,孟小京也得記他丈母娘壹輩子恩德,不敢不報恩。
  聶卉媽說,我們家總之沒有兒子,以後就是拿孟小京當我們家“半子”。孩子年輕喪父,多麽難過。
  壹家人探病,沒有告訴嫂子家裏男人已經沒了,都不說,拖了壹個月才說。
  馬寶純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出神,有時悄悄抹個淚,卻也十分堅強。
  她有壹回問少棠:“我其實猜到,妳大哥是不是不在了?”
  馬寶純說:“我記得清楚,當時他推了我壹把,把我推開,先撞的肯定是他。妳大哥就是這樣壹個人,他永遠都是這樣,他不願意讓家裏其他人吃苦受罪,最後壹家子所有的苦,都讓他壹個人吃了。”
  孟小北孟小京哥倆開學都被打發回北京,為了瞞住爺爺奶奶,得繼續在北京念書,大四還關系著畢業分配。
  少棠有半年在北京和西安兩城之間奔波,給他嫂子雇了壹名護工在醫院裏照顧起居。
  事故的肇事者,在事發之後壹天即落網被抓,就是壹輛手續不全的違章渣土車。少棠往交警局和法院跑了幾趟,處理繁瑣的善後,又去孟建民廠裏談傷員在西安的後續治療費用,以及找保險公司扯皮。在當時混亂狀況下,孟家也沒有別的能打能吵能扛事兒的男丁,親戚都在北京上班,只能少棠去跑,為他大哥嫂子討個公道。
  偶爾覺著難受難撐的時候,想想頭頂青天孟建民盯著他呢。
  保險公司不厚道,原本想賴賬,說妳這是刑事責任案件,抓到了嫌犯,就是肇事者賠償,我們不管賠,不能讓妳拿雙份,出個事故妳還有的賺?少棠急了跟保險公司的人摳法律條文,說老子他媽的這麽些年都是跟人簽合同的,以為我不懂法沒見過合同?條款上怎麽寫的妳就怎麽給我賠,不然我叫我的律師跟妳打這個官司。
  保險公司欺軟怕硬,看過少棠名片上的臺頭,那間公司名字,權衡利弊,估摸惹不起,於是賠了。
  也是因為這樣狀況,原本有可能針對到少棠身上的怨恨與責難,就沒人顧得上了。建民不在,壹家之主就是老太太,別人輪不到。再者說,如今這情形,誰把賀少棠攆走,誰就頂上來負責孟建民留下的遺孀老小,將來孤兒寡母有個需要,誰擔著?
  案子後來判決比較順利,該伏法的伏法,該賠錢的賠錢,依照當時情況,算是給壹個普通工人家庭爭到壹筆巨款。然而多少錢能挽回壹條鮮活生命?
  此前,母親住院恢復期間,孟小北孟小京回家壹趟,整理父母的東西。
  大屋酒櫃上,擺有孟建民壹張黑白相,兩只香燭。孟建民年輕時英俊端正,雙眼極有神。經大姑提醒,頭七當晚,兩兄弟在他們大院門外,大馬路的路口處,燒了壹盆紙錢,算是燒七。
  孟小北從衣櫃裏給他媽媽收拾出壹些衣物和日用品,準備帶去醫院。
  聶卉壹直安慰著男朋友。女孩安慰人的方式,大抵就是哭,掉眼淚,柔情攻勢。由這種方式來減輕另壹方情緒上心靈上的痛苦,也不失為壹種有效方法。
  然而少棠不能也哭。少棠和孟小北兩人自始至終沒有互相說話,就埋頭收拾東西。
  孟小京側身坐在他們家窗臺上,眼望遠處壹片空曠開闊地帶,發呆片刻,轉過頭道:“孟小北,爸爸這麽多年永遠還是更疼妳。”
  孟小京逆光的身形在窗前化作壹叢剪影,眼睛黝黑,說:“爸爸就是沒有等我,沒理我,他最後心裏最惦記的人是妳。”
  孟小北仿佛就是從那壹年,經歷了這許多事,性格變內向穩重很多,說話口氣都變了,壹下子長大。
  他天生不是那種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人,不會過度自躪苛責放逐人生。他不會認命,他從來都是遇挫折而更強,他可以活得很好。
  孟小北往北京給祁亮打了個長途,在電話裏說:“亮亮,沒事,我問問妳怎樣,好好過日子,別再晃蕩。”
  祁亮:“妳幹嘛啊,莫名其妙的,我日子過得好著呢!妳真夠操心的。”
  孟小北說:“我家裏出了點事。我爸我媽出車禍了,我爸爸不在了。”
  祁亮在電話裏半天沒說出話,需要壹段時間反應,二十歲男孩,沒有“爸爸不在了”這樣的概念。
  後來祁亮對孟小北說,掛斷電話之後,他立刻就給祁建東和他媽媽分別打了電話。祁建東當時特激動,電話裏嗓門賊大,豪氣地談笑風生,以為他兒子主動找他和解、向他低頭了,父子恩怨從此壹筆勾銷!
  祁亮給蕭老師打電話,鼓了勇氣對蕭逸說:“就是想問問,妳過得好麽?以後還能叫妳小逸逸嗎?”
  蕭逸也詫異:“小亮妳怎麽啦?”
  祁亮撅嘴小聲說:“我心裏壹直特想妳,不好意思跟妳說,怕妳嘲笑我沒有人要了。”
  大屋窗臺上有壹排盆栽,夏天壹個多星期沒澆水,集體打蔫兒,那盆文竹纖細的莖桿直接萎了快要枯死。孟小北趕忙拎了噴壺澆花。這都是他爸,養病期間平日裏侍弄幾株花草。種的有吊蘭、君子蘭、文竹,皆是清雅氣質壹類的植物。
  回想住在這個家的兩年高中時光,孟建民當時確實病得很重,夜夜咳嗽。孟小北自己反省,他好像沒有幫他爸倒過壹杯水。他媽媽總是不好意思指使他。雙方隔著壹層,馬寶純每次都喊孟小京倒水倒痰盂。
  大衣櫃裏有相冊,孟小北拿相冊出來看。這是那種裝黑白小照片的老式相冊,每壹頁貼有幾幅照片,布局隨意,再以壹層薄膜覆蓋上,黏住。孟小北挑中壹張他們壹家四口的老照片,揭下來揣在自己錢包裏。那時還住在西溝,老的廠房宿舍大院裏,孟小京很乖地讓媽媽抱著,而他自己像個小泥猴子,頑皮地騎在他爸後脖子上,威風霸道地占據他們家制高點,快活得眼睛瞇成兩道縫。
  孟小北去小屋整理他留下的課本雜物,裝了兩大紙箱。
  他在他書桌壹角,發現兩張紅色存折。
  存折都寫的他的名字,壹張是他高中兩年掙到的微薄酬勞,另壹張大約是大學幾年陸續掙到的錢,他自己都記不清,不太在乎錢。存折裏是壹筆壹筆小收入匯起來的;孟小北每次上交稿費,孟建民立刻記賬,存到存折裏。另付壹個小記事本,記錄每壹筆入賬的數目日期,可能是怕和家裏別的錢弄混,特別細致。
  孟建民當日臨出門前,在大兒子書桌前坐了挺久,然後在記事本空白頁上留了話。
  【小北,這是妳這幾年畫畫辛苦掙到的稿費,我們壹直為妳記賬存著。大學即將畢業,就都交給妳自己保管……將來無論發生什麽事,如果受了委屈,那方面發生變故,還是回家來。爸爸愛妳。】
  好像是少棠先掉淚了,站在屋子當中,眼眶慢慢殷紅,覺著自己已經夠愛兒子,或許可能還不夠深沈深刻,偶爾自私。
  孟小北捏著兩張存折慢慢蹲下去,掏心扒肺的,抖得喘不上氣,被少棠從後面用力攥住肩膀。
  十五年前少棠與這家人相識,他夜裏去爬孟建民家窗臺,想偷臘肉吃,結果被小狼崽子無情地澆了壹身狼尿。那時的賀班長多麽年輕無畏,浪蕩灑脫,臉皮也厚,他就拎著兩瓶西鳳,哼著小調,跑到人家裏蹭臊子面吃,壹來二去,吃出十五年交情。他賺回個幹兒子,大寶貝,壹生作伴。
  賀少棠後來跟他嫂子商量著,在西安南郊某壹處新建的墓園,買下壹塊墓地。
  馬寶純叮囑買夫妻雙人墓地,先放進壹人,過些年後還能重啟壹次,安放另壹個人進去。
  這壹年秋,孟小北孟小京哥倆失去生父。孟建民下葬,埋骨於西安,看灞水淒淒,西風長嘯,想了壹輩子,盼了壹輩子,壹生抱憾,沒有能夠再回到北京。
  作者有話要說:小北的父親去世十多年了。非常偏愛這人,所以以建民得子開卷,以建民去世結尾吧。明天還有個尾聲若幹和後記什麽的。摸摸被虐到的讀者,珍惜眼前人,幸福安康啊~愛妳們~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