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妳的眼睛
金屋藏嬌[穿書] by 狐貍不歸
2024-3-7 20:29
今晚沒有月亮,夜幕像天鵝絨壹般低垂著,是很黯淡的深灰色。
容見被迫仰著頭,他看到霧蒙蒙的天空,也看到閉著眼的、神情寡淡的明野。
他們離得這樣近,以前也不是沒這麽近過,但容見卻沒有如此清晰的感知。這個人就坐在自己的身側,動作幅度並不算大,或者說挾制自己不需要那麽費力,畢竟對於這個人來說,自己大約是壹個什麽很容易制服的小廢物。
容見似乎能感覺到明野的體溫比往常更低,左手扼住自己脖頸時有種漫不經心的冷酷。
明野只是在做壹件很尋常的事,沒有錯或對,有人闖入,他便制服。
壹般人遇到危險會逃開,容見卻自投羅網。
而被捕獲的獵物大多掙紮,以求壹線生機,容見無條件地選擇了等待。
就像他曾對四福說的那樣,明野不會傷害自己。他是那麽說的,也那麽相信著,即使此時此刻,也沒有改變。
就是呼吸略微不暢,容見有點想咳嗽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長時間,又或許是壹瞬,容見對時間的感知遲鈍,他只是在等待。
明野的嗓音很低,語調是壹如既往的平靜,他問:“真的是殿下嗎?”
明野擡起另壹只手,落在容見的臉上。容見的臉太小了,幾乎被明野的手掌完全罩住,他的手指修長,很隨意地觸碰著容見的眉眼、鼻子、臉頰、嘴唇,像是在描摹五官的輪廓和骨頭的走向。但下壹秒會觸碰哪裏沒有任何規律,動作不算粗魯,但也不溫柔,似乎沒有夾雜任何私人上的感情,只是客觀意義上的檢查,以這樣的方式確定這個人是誰。
容見是這麽覺得的,然而明野的指尖每經過壹處,他的身體就不自覺抖得更加厲害,但也沒有掙紮。
明野可以對現在的容見做任何事。
可能只有這個時候,容見才產生本能的害怕。明野是隱藏在黑夜中壹擊必中的獵手,他是毫無抵抗能力的獵物。
停下來了。
是確定了嗎?容見莫名地想。
然後,在這樣沒有月亮,連星星也很少的夜晚,容見看到了明野睜開的雙眸。
與往常不同,明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紅,色調那麽冷,像是表面凍住的湖泊,下面卻有鮮血緩慢地流淌著。
這樣的壹雙眼睛,是明野不為人知的秘密。
容見的呼吸壹滯。即使在來到這裏後,被明野扼住脖頸,按在床上,其實他也沒想到這些,因為在原書中也不過只在幾個章節中提到。
自棄都起事後,明野勢如破竹,未嘗敗績,擁護大胤的反對者自然絞盡腦汁用別的方法阻止明野。他們費盡心機,想要找到明野的弱點。
只有壹次,明野打下潯城,軍隊需要修整重編。而他因舊病復發,正好可以在城內修養。在此之前,明野也曾有過這樣的病癥,但不多見,病了的時候,不會見人,只獨自壹人待著。如果有要緊的事,就寫下來遞到明野的房裏,處理完了後,再送出去。
潯城臨水,城內有許多天然湖泊,修園子也愛挖池塘。明野住在壹處僻靜的園子,屋子建在水邊,壹邊是湖,另壹邊是池塘,池塘邊種了許多竹子,是很清靜雅致的地方。
那日湊巧有要緊的軍務,壹個跟了明野幾年的侍衛奉命來遞折子。
明野臨窗而坐,沒有什麽病態,似乎無聊到餵魚。而那人出了門,鬼使神差地回過頭,想要看明野壹眼。竹葉掩映,遮住了明野的身形,但清澈的湖面卻如實地倒映著他的臉。
侍衛在湖面上看到壹雙紅色瞳孔,仿佛惡鬼的眼睛。他看到這樣的秘密,嚇得半死,以後日日難眠,總疑心明野真的不是人,而是地獄惡鬼,所以才敢不顧天理人倫起義,之前不能見人也都是無法控制顯露真身,怕被人發現才說是養病。而日後得了天下則會無惡不作,於是投靠了大胤,四處散播明野的謠言。
當時有關明野的謠言何其之多,旁人都是當笑話聽的。但這次來自明野曾經的貼身侍衛,且他在叛逃之前,確實憂心忡忡,成日求神拜佛,這樣竟也讓有些人驚疑不定起來,畢竟常人怎麽可能有那樣壹雙眼睛,必然只有妖魔才會如此。但至此之後,明野雖沒有解釋,但沒再養過病,也沒再有哪壹天不再見人,謠言之事才逐漸沒人當真了。
但明野確實有這樣壹雙異於常人的眼瞳,並且在宮中發作了。
明野低著頭,半垂著眼,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他似乎不在意被容見看到自己的眼睛,隨意地問:“殿下怎麽會來?”
仿佛方才做的不是什麽過分的事。
但明明可以看到,也能聞到熟悉的桂花香氣,卻還是那麽做了,壹點壹點用必須切實接觸的感覺確定這個看不見的人到底是誰。
壹般人也難以做到這樣的事,然而明野會制作人.皮面具,對人類的面部骨骼極其熟悉。
即使在此之前,他未曾真正意義上觸碰過容見的臉。
容見微微皺眉,他忽然發現,明野在發病期間,可能不止是眼睛出現問題,同時也失去了聽力。就像《惡種》中寫的,養病的時候,明野不會聽人稟告消息,無論什麽,都是寫完折子呈上來的。而以明野的警覺,他和四福進院子的時候,明野就應該發現了,而不是等到自己進門才被按住。那時候明野的眼睛是閉上的,他是依靠感知察覺到房間裏有人。
是這樣嗎?
容見這麽想著,擡起手,用食指在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內側比劃著寫字。
寫字的時候也不由地走神,漫無邊際地想著明野此時會不會感覺到痛,畢竟書中從未正面寫過明野發病時的事。容見這麽想著,又覺得自己有點無可救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對明野這麽放心。
容見寫得很慢,但每個字都很清晰,他問:“妳可以聽得見嗎?”
明野打量著他。
容見很聰明,但又在做不聰明的事。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險的道理,容見不會不知道,但他還是這樣沒有絲毫猶豫地問了。
聰明和愚笨,是矛盾的容見。
明野點了下頭,他的手還有壹半按在容見的脖子上,指腹能感覺到他跳動的脈搏,沒有什麽威脅的意思,只是想要那麽做:“靠得近的話,可以。”
他好像存心作弄容見,沒有說得很確切——什麽是近?多近的距離可以聽到?這是他平常絕不會犯下的錯誤。
容見“哦”了壹聲,大約揣摩了壹下“近”的意思。
他撐著手肘,微微起身,任由自己的脖頸被另壹個人握在掌心中,對方似乎隨時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人在突然失去某些賴以生存的能力時,確實會缺乏安全感,更加警惕。容見能夠理解,並且還是明野這樣的人。
所以他願意順從地展示著自己的無害。
直到支起上半身,容見又遇到難題。明野沒用多大的力氣,但僅僅是這樣,都讓他有些左支右絀了。遲疑不定間,容見伸出手,攀住明野的肩膀,靠了過去,想要同他說話。
潮濕急促的呼吸就那麽落在明野的耳畔,他的嗓子很軟,有種劫後余生的輕松,又像是刻意的撒嬌。也是今天下午以來,在明野純粹寂靜世界中唯壹響起的聲音。
容見說:“他們說妳病了,我就想來看看妳。”
又像是抱怨壹樣:“來的時候,我走了好久,幸好沒被人發現,要是被抓到了可怎麽辦。”
明野大約是聽到了,但他沒有回應。手掌不緊不慢地往上移,大拇指抵住了容見的下巴,強硬地使容見仰起頭。容見濃長的睫毛是濡濕著的,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輕松。
明野居高臨下地用那雙深紅的眼眸凝視著他:“那殿下看到了什麽?”
容見沒有說話,他緩慢地眨著眼,是這場近乎於對峙的對視中,唯壹沒有完全停滯下來的事物。
明野不正常。
容見很清楚這壹點,他也沒有笨到那種程度,以至於完全拋棄了理智和常識。除了聽力和眼睛,肯定還有壹些容見看不到的,只能憑借感知察覺的東西改變了。
但容見還是坦白的,沒有任何猶豫地說:“我看到了妳的眼睛。”
明野微微用力,他的手指陷入容見的臉頰,令容見感覺到很輕微的疼痛。
他輕輕笑了笑:“嗯,殿下看到了我的眼睛,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怎麽做呢?”
這是孟不拓給明野的懲罰,每次的秘藥是為了壓制明野眼睛的顏色。
但是這次他沒給,即使明野在深宮中當差,稍有不慎,行差踏錯,就會丟掉性命。但孟不拓相信明野有解決的能力,而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可以求助宮中其他的人,或者用人.皮面具敷衍過去。對於明野而言,陷入這樣的境地,就是最大的懲罰,所以孟不拓會這麽做。
被孟不拓收養時,明野恰好顯露出天神遺族的特征。天神遺族在六七歲時會出現返祖現象,短暫地擁有壹雙近乎金色的眼睛,已展現與常人血脈的不同,但這種異質會隨著年紀增長而逐漸消失,最後與常人無異。
孟不拓想要利用明野,讓他成為教派中的聖子,所以必須要延長這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存在的時間。孟不拓很擅長這些奇技淫巧,又在偶然間得到天神遺族的傳書,自以為會成功,但還是失敗了。他的確使明野終生都擁有了與常人不同的瞳色,但得隔壹段時間才會顯露壹兩日。最重要的是,瞳色從高貴聖潔、令世人向往的金色,變成了恐怖嚇人的血紅。
沒有人會認同壹個紅瞳惡鬼成為聖子。
孟不拓計劃失敗,但又有了別的想法。比起教派這樣艱難的是,成為公主的駙馬似乎容易得多。
明野依舊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但是明野的成長速度遠遠超過孟不拓的想象,他必須要留有後手,抓住明野的把柄。秘藥遮掩了明野的瞳色,同時增強了目力,代價是短暫地失去聽力。除此以外,秘藥中還增添了幾味藥材,如果沒有在規定的時間服用,便會無限放大心底的欲望,讓人覺得不滿足。這不是生理上的渴求,而是精神上的得不到,讓人痛苦不堪,盲目地追逐,理智全無,最後自我毀滅。
孟不拓想的是,如果明野不聽從他的命令,擅自離開,得不到秘藥後也會逐漸失控崩壞,而不用擔心他的反噬。
明野討厭那樣的感覺,他失去控制。人與野獸之間的差別沒有那麽大,只在於是否能控制自我。
重生之前,明野殺了孟不拓後找到了秘藥的配方,他可以毫無顧忌地長久服用這樣的藥物,卻在擁有自保能力後停了壹段時間。
明野討厭失控,但更厭倦服用藥物,仿佛身處於別的人、別的事物的掌控之中。他的厭惡不值壹提,是可以取舍的東西,他寧願忍受瀕臨失控的感覺。
直到有人看到他的眼睛,謠言傳的太廣,他又重新服藥。
明野是那樣的人,欲望很低,目標明確,自制力驚人,所以連放大後的欲望也會被他馴服。
所以這壹次也不是很難忍耐,與往常沒什麽不同。不過因為發生在宮中,稍微麻煩壹些,需要更小心點。
然後,容見沒有預兆地推開了門。
明野感覺到了這個闖入者,扼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按在了床上。
很短暫的時間裏,明野想了很多。
容見必然不是壹個人來的,他壹個人出門,除了那幾條常走的路,去別的地方路都找不著,更何況是這樣的深夜。
明野能感覺到容見喉嚨的震動,那麽劇烈,外面的人卻沒有進來,只能是容見勸那人離開了。
為什麽不害怕,為什麽不掙紮,明野漫不經心地想著。
就那麽相信他不會做什麽嗎?
連明野也不知道答案。
明野的欲望很低,即使在藥物的催化下,克制起來也不太難,他沒有那麽想做的事,目標之所以是目標,是因為在他的觀念中是必須要做的事。
而這樣的改變只需要壹個瞬間。
容見的出現讓明野變得失控的邊界變得模糊。
侍衛的份額中沒有炭火,在這樣初冬的季節,房間裏很冷,容見似乎只穿了很薄的外衣,他仰著脖子,皮膚下有流動著的,溫熱的血液,令明野感覺到燙。
是這樣的容見。
很少見的,明野放縱了失控的蔓延,他應允了欲望。
明野很惡劣地想要他顫抖。
容見的皮膚很白,像是釉色很薄、稍微碰壹碰就會留下劃痕的瓷,那樣的紅痕,明野也在容見的脖頸上留下了。
想讓他哭泣,想接住他的眼淚。
明野不著邊際地想著這些,他沒想過容見會怎麽回答自己的問題。
容見就那麽沈默了著。
明野擁有壹雙血紅眼瞳的原因很簡單,作者曾經在評論區回復過說覺得這樣很帥,主角總是要和壹般人不同的。如果“明野”只是壹個紙片人,那麽當然沒有什麽。但明野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存在於容見的面前。容見無法對這樣被他人害怕排斥的眼睛,隱藏起來的秘密視而不見。
他的心仿佛被什麽刺傷,疼痛並不那麽劇烈,至少沒有讓他失去控制,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那種痛覺卻沒有消失,似乎隨著他起伏的呼吸,緩慢地、綿延不絕地蔓延至全身。
容見擡起了手。
房間裏沒有點燈,天空中沒有月亮,壹切都被黑暗淹沒,唯有明野的眼睛因其深紅的色澤而突兀地存在著。
就像是再深的黑夜,滿色的寶石也總會閃爍著唯壹的光彩。
明野的眼眸不是寶石,而是冬日雪後的平靜湖泊,表面結滿了冰,看起來那麽冷,連碰壹下都會被凍傷。
可容見還是要碰。
明野沒有避開,。
容見很仔細地描摹著明野的輪廓,他說:“好漂亮的眼睛。”
明野任由容見的指尖落在自己的眉眼邊緣。人的眼睛是比脖頸還要脆弱的東西,壹旦被傷害就無可挽回。
其實容見沒有什麽口才,他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上其他人的想法,只好坦白地說出心裏話:“妳的眼睛,明野的眼睛,在這個世界獨壹無二。”
明野搭著眼簾,他的手指依舊那麽捏著容見的臉頰下頜,令容見認真的神態看起來有些好笑。
他的手指動了動,略有些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容見的唇角。
容見被這個人作弄了也不生氣,很寬容忍讓的樣子:“這個世界都因妳而存在。”
明野終於忍不住笑了,他說:“我有那麽重要嗎?”
容見認真地解釋:“有的。如果沒有妳,我早就死掉了。”
更確切的說,前幾天的夢讓容見意識到,他在現代已經死去,如果不是靈魂附著道這個軀體上,那麽他不可能再活下去了。而《惡種》中的每壹個人物,乃至這個世界裏的壹切,都是因為明野的存在而存在。
明野終於松開了手,他又變得翩翩有禮,似乎與從前沒什麽不同。
容見有很稚拙的天性,他讓明野失控,也讓明野的那些惡劣的欲望褪去。
冰面破碎,容見被冰冷的湖水裹挾,沈溺其中。
壹個人的體溫不足以溫暖壹個湖泊,但他自願溺水。
他們之間靠得那麽近,如果不足夠近,明野就聽不到自己的話,容見說:“我陪妳吧。”
很莫名的,或許以壹個普通人的角度而言,容見覺得明野需要安慰,需要陪伴。雖然他也知道,實際上明野意誌堅定,無所不能,壹切可能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說這些話的時候,容見的心跳得很快,他很緊張:“在妳聽不到的時間,我可以保護妳。”
明野能看到他的口脂半褪,嘴唇依舊很紅,看起來那麽柔軟。
容見對待此時的明野這麽鄭重,這麽小心,就像對方是什麽易碎的東西,實際上明野無堅不摧,易碎的是容見。
層層疊疊的裙擺搭在明野的手臂間,隨著容見的動作起伏,明野能感覺到那些,他也能感知到容見的天真、毫無保留的相信。
獨壹無二的不是明野的眼睛,而是覺得明野眼睛很美麗的容見。
明野很低地笑了壹下,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