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6章 不出戶，知天下

　　……
　　住在前院的客房裏，於謙數數剩下的寶鈔，他不準備給。
　　方家不差錢，更不會拿考生來牟利，若是硬要給，那就是把方醒的好心當做了驢肝肺。
　　午飯很豐盛，壹個小盆，幾樣肉菜堆在上面，滿滿當當的。
　　於謙不好意思的道：“學生借宿就已經夠麻煩了，這般款待，如何敢當？”
　　送飯的是廚房的春生，他得意的道：“方家這幾天人人都吃這個飯，可不是專為妳做的。”
　　於謙有些納悶，他算是官宦世家，只是到了父親這壹代就選擇了大隱隱於市，不入官場。
　　所以他的家境也不算差，可和方家的下人們吃的飯菜壹比，他覺得自家有些摳門了。
　　而且等飯菜壹入口，於謙終於知道那些文人為何會說興和伯壹家好吃了。
　　那扣肉入口即化，甜鹹得宜，爆肥腸和炒豬肝更是下飯的好菜，讓於謙不知不覺把壹小盆飯菜都吃完了。
　　吃撐了的於謙去了外面散步，在莊裏轉了壹圈回來時，正好遇到壹老頭在大門口逗弄壹條大狗。
　　大狗看到他就嗚咽了幾聲，老頭喝道：“鈴鐺不得無禮！”
　　那大狗鄙夷的看了老頭壹眼就往內院跑，於謙發誓，那狗眼裏真的是鄙夷。
　　老頭悻悻的沖著於謙招手道：“小子過來，陪老夫走走。”
　　“是。”長者相召不能辭。
　　兩人在前院轉悠，老頭突然問道：“妳對取消軍戶戶籍怎麽看？”
　　於謙心中有了些猜測，說道：“學生以為，只要能保證那些退役之後的軍士有事做，能養活家人，那便是好事，利國利民的好事。”
　　“有趣！”
　　“那妳認為重開武學之後，能否讓百姓入學？”
　　於謙想了想，皺眉道：“學生以為不該，武學本是武人之地，百姓進來還得從頭學，混雜之後，學業參差不齊，不好。”
　　“有點意思，小子可是於謙？”
　　於謙躬身道：“學生正是於謙，見過解先生。”
　　解縉撫須道：“德華對妳評價頗高，說妳有割席斷交之勇，亦有不食周粟之倔，若是能多些務實，以後可為名臣。”
　　於謙沒有謙虛，而是堅定的道：“學生以文山公為榜樣，不敢說名臣，此生只願為大明努力。”
　　“文山公啊！”
　　解縉唏噓道：“文山公啊！氣節壯千古！”
　　這話只是贊美文天祥的氣節，卻沒有贊美他的功績，於謙昂首道：“解先生，宋末時，朝綱混亂，文山公直指其弊，可惜不為所用，壹生起伏。”
　　解縉笑道：“後生小子也敢妄議古人嗎？老夫教妳壹個乖，若是要評議古人，妳首先得做事，不做事妳怎麽知道古人在那個位置上想的是什麽，他當時能否做的更好。”
　　於謙正色道：“解先生此言大善，所謂不出戶，知天下，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解縉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笑道：“妳這小子倒是大膽，老子也是妳能誹謗的嗎？”
　　於謙梗著脖子道：“學生只知道理，卻不知其它。”
　　“喲！是個有趣的小子，來，陪老夫喝酒去。”
　　解縉今日很不爽，因為解禎亮居然帶著媳婦和孩子進城玩去了，而他只是矜持的說要在家寫壹篇文章，就被兒子給甩在家中。
　　不孝子啊！
　　把老夫的孫子都帶走了！
　　於是於謙就倒黴了，剛吃撐了，又陪著解縉喝了壹通，席間還被套出了底細。
　　等他從解縉家出來時，就聽到了壹段話。
　　“老師被陛下解除了武學籌備的資格，這是文武合謀，妳不必過多擔憂，老師正想在家逍遙壹段時日。”
　　“今日五軍都督府突然召集了人手議事，據說是在商議武學教授的課程，還有其它的章程，這是急不可耐的要把老師撇開啊！無恥！”
　　“見到老師妳就說是來拜年的，別提這些事……”
　　於謙覺得自己偷聽了別人的話很不道德，不過酒意上湧之後，他跌跌撞撞的回到客房，壹覺就睡到了半夜。
　　醒來之後，他灌了壹肚子的冷茶，然後起來洗把臉，就看著白慘慘的月光發呆。
　　——文武合謀，只是為了把方醒從武學裏趕出來，這……
　　在地方上見識過不少官吏德性的於謙覺得自己還是把朝政想的太簡單了。
　　文武合流所針對的對象，那麽方醒又是壹個什麽樣的人呢？
　　就這樣，於謙擁被等到了天亮，迫不及待的去求見方醒。
　　方醒正在睡懶覺，被吵醒後就不耐煩的道：“那就是個倔的，而且還有些自負，頭痛啊！”
　　不過為了自己的形象，他還是讓張淑慧打理了壹番，等出去時，已經是威嚴與儒雅齊飛的大明興和伯。
　　壹見面，於謙就不客氣的道：“伯爺，學生從未聽說哪位勛戚能在成為太孫殿下的老師之後，還能文武皆沾，就算是您沒有權臣之心，可等到那時，黃袍加身也是壹個絕大的誘惑。”
　　這廝的膽子真大啊！
　　方醒搖搖頭，“妳還不懂，等妳弄清了大明文武的架構之後，再來與我說此事，現在嘛，妳還是趕緊去做文章吧。”
　　於謙訝然道：“您是反對儒學的，為何……”
　　“我不反對儒學。”
　　方醒覺得那些文人們太不要臉了，壹竿子把他掃進了非此即彼的惡人中去。
　　“我反對的是儒家，或者說是儒教，明白嗎？”
　　於謙明白了，躬身道：“謹受教！學生會好生復習，多謝伯爺指點。”
　　方醒笑道：“我沒有什麽可以指點妳的，妳若是有疑惑，可以去向解先生父子請教，想來不會讓妳失望。”
　　看著於謙轉身，方醒覺得自己有些忽略了這位於少保的性格。
　　土木堡之變後，在壹片遷都的呼聲中，這位敢在大明軍隊精銳盡失的情況下，堅守北平，而且還守住了，可見他的性格裏有著寧折不屈的壹面。
　　而在朱祁鈺已經坐穩了帝位之後，也先說要放英宗回來，朱祁鈺擔心自己皇位不保，更擔心會被清算，就問了於謙。
　　結果這位於少保壹力擔保：必須要接回來，至於皇位的歸屬，有臣在呢！
　　最後的結果眾所周知——當過皇帝的人，就沒有願意下野的。
　　於是兄弟相爭，於謙成了炮灰。
　　“老爺，英國公來了。”
　　方醒壹怔，說道：“請到書房來。”
　　張輔的到來肯定是為了武學之事。
　　果然，在書房壹見面，張輔就說道：“妳原先應當以為只是文官反對妳插手武學，可沒想到孟瑛也暗自動手吧？”
　　方醒無奈苦笑：“此事是我失算了，孟瑛的手段不怎麽高明，可卻善於隱藏，小弟小看了天下英雄，吃壹次虧也當做是教訓吧。”
　　張輔滿意的道：“妳要知道，孟瑛是保定候，只要他在武學紮下根來，以後那些人都是他的學生和故舊，子子孫孫受用無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