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日拱壹卒

　　太極宮，安仁殿。
　　李敬玄跪在武後面前涕淚橫流，泣不成聲。
　　武後神情無奈地看著他，這麽多年了，她還是頭壹次見到壹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像三百多月的孩子。
　　“妳在學堂裏究竟過得多委屈，李欽載打妳了，罵妳了，還是餓著妳了？”武後無奈地道。
　　李敬玄泣道：“李欽載他……他不是人！”
　　“嗯？”武後大驚，上下打量李敬玄。
　　指著自己頭上仍未消散的包包，李敬玄泣道：“臣頭上的包，便是中了李欽載的暗算。”
　　武後皺眉：“李欽載已是成年男子，按說不會如此幼稚，用這種法子暗算妳吧？”
　　“甘井莊民風淳樸，李欽載是莊子裏唯壹的毒瘤，除了他，臣想不出還有何人如此喪心病狂。”
　　武後慵懶地往後壹靠，淡淡地道：“李敬玄，說話做事要有證據，妳若拿得出證據，本宮這就下令治李欽載殘害同僚之罪，妳有證據嗎？”
　　李敬玄語滯，頹然垂頭。
　　他能有什麽證據，缺德冒煙的事兒人家能幹得不留壹絲痕跡，這分明是天賦啊。
　　武後看著模樣仍有些狼狽的李敬玄，道：“妳現在這副樣子是怎麽回事？”
　　李敬玄張了張嘴，正打算說李欽載門下的弟子也都不是人，然而話剛準備出口，赫然想起那幾個弟子裏，有兩位是皇子，其中壹位還是面前這位皇後親生的。
　　李顯若不是人，武後還算人嗎？
　　李敬玄立馬清醒了，但還是委委屈屈地將前後的事情如實道出。
　　事情並不復雜，李敬玄在被淋了滿頭屎尿，被滿屋子的蛇嚇到後，恰好從窗戶裏看到了山林後鬼鬼祟祟的四人犯罪團夥，每個人的樣貌都記在他心裏，同時也赫然明白這件事就是他們幹的。
　　聽完李敬玄述說後，武後又嘆了口氣，心中不知該憐憫還是氣憤。
　　李敬玄無疑屬於後黨壹員，這些年在弘文館升遷無望，作為曾經的東宮侍讀，李治卻幾乎對他不聞不問，於是三十多歲後，李敬玄活得愈發通透，索性改換門庭，入了後黨。
　　這壹次是武後第壹次給他分派任務，任務的內容很簡單，徹底掌控甘井莊學堂，籠絡學子人心，這些學子都不簡單，未來絕不可為李欽載所用。
　　淡化李欽載在學子中的影響力，對未來的布局也是壹種鋪墊。
　　任務並不難，可惜李敬玄顯然沒完成，而且弄得壹團糟。
　　是他低估了李欽載在學子中的威望，還是低估了學子們的混蛋程度，已不可考究。
　　總之，甘井莊學堂內外像壹塊鐵板，外人真的很難融入進去，被大家所接受。
　　武後嘆息道：“本宮任爾為學堂博士，是壹個長期的事情，不求壹朝壹夕能讓學子對妳歸心，只要平日言行本分，以柔撫心，學子們自然對妳認同，而妳，剛去學堂不久便與學子鬧得勢如水火。”
　　“李敬玄，是妳能力不如人，還是本宮看錯了人？”
　　李敬玄心中慌亂，伏地道：“是臣的錯，臣急著掌控學堂，言行中或許暴露了些許心思……”
　　武後沈下臉，緩緩道：“李欽載此人，陛下與本宮都覺得他可能有墨家傳承，雖看不出他身上有何‘兼愛’的品質，但‘非攻’的性格倒也能看出幾分端倪……”
　　“李欽載不是有野心的人，也不是主動加害別人的人，按理說，本宮應該對他放心的，可是他出身英國公府，又有壹身通天的本事，這樣的人若在二三十年後，手裏還掌握了壹股勢力，很難說他會不會成為曹操霍光之流。”
　　李敬玄垂頭道：“是，臣明白皇後的擔憂。”
　　武後的眼神漸漸清冷起來，道：“先輩得此江山不易，陛下與本宮共治之，有些隱患，本宮要將它消除在萌芽中。”
　　李敬玄赫然擡頭，聽到“共治之”這句話，他感到有點震驚，但擡頭之後不敢直視武後的眼睛，於是迅速地垂下頭去。
　　“李敬玄，這段日子妳的做法讓本宮失望了，但妳必須回去，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掌控學堂壹事不可過急，”武後嘴角壹勾，道：“慢慢來，日拱壹卒，終有功成之日。”
　　李敬玄恭敬應是。
　　……
　　甘井莊秋收後，莊戶們進入農閑時期。
　　修路，修庫，挖渠，繼續安排起來。
　　每天清晨，莊戶們扛著鐵鏟鋤頭各種工具，各自玩笑打鬧走向工地，壹路灑下杠鈴般的笑聲。
　　今年秋收雖然不理想，但莊戶們算了壹筆賬，驚喜地發現，今年的收入居然比往年都高，在他們有限的數十年人生裏，今年的收入已經創了人生紀錄。
　　最終還是得益於李欽載的以工代賑，當然，也得益於官府今年努力打壓關中和北方的糧價，總之，今年這個災年裏，莊戶們不但不愁溫飽問題，反而賺了不少。
　　李欽載今日難得起了個早。
　　起得早主要是因為崔婕，昨夜本打算與她再戰三百回合，誰知崔婕羞答答地推開了他，告訴他月事來了。
　　郁悶的李欽載只好早早睡去。
　　迎著清晨的陽光，李欽載瞇起了眼，似乎……很久沒見過早晨的太陽了，他見到的太陽壹般都是掛在頭頂正上方，同時還伴隨著後院下人們恭請用午膳的聲音。
　　“明天……不，從今天開始，做個勤勞勇敢又善良的人，餵馬，劈柴，維護世界和平，我和太陽壹同升起。”李欽載迎著朝陽，握緊拳頭發出正義的誓言。
　　崔婕壹手捂著小腹，月事來的頭壹天她的腹部總是隱隱作痛。
　　聽到李欽載的誓言，崔婕沒好氣白了他壹眼，道：“勇敢善良也就罷了，夫君勤勞給誰看？餵馬劈柴這種事都是下人做的，夫君親自做這些下苦事成何體統？”
　　李欽載想了想，很隨和地道：“那就改壹下，餵馬劈柴劃掉。”
　　崔婕又笑了：“維護和平什麽的，應該是讓天下免於征戰吧？這件事連天子都做不到，夫君確定能做到？”
　　李欽載楞了壹會兒，發現自己確實做不到。
　　於是李欽載嘆道：“維護世界和平也劃掉……”
　　見崔婕正要開口，李欽載義正嚴辭道：“妳夠了，我就剩這壹條了，每天和太陽壹同升起，這是我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