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壹十壹章 探望

　　李欽載欣賞劉仁軌的為人，這樣的人屬於朝堂裏不可多得的壹股清流。
　　他性格耿直，堅守正義，為了是非曲直不惜以身殉道，九死而不悔。
　　是個好人，心裏也確實裝著蕓蕓蒼生，李欽載也欣賞，但他絕不會效仿。
　　有的人只適合遠遠欣賞，千萬不能學，畢竟他的作死之路是不可復制的。
　　將來蕎兒長大後若入朝為官，敢學劉仁軌壹定把他的狗腿打斷。
　　嫌命長了可以自己拴繩吊頸，自己作死挑釁皇權也就罷了，何必連累全家跟著倒血黴。
　　“老劉是個好同誌。”李欽載輕飄飄扔下壹句評語，然後轉身就打算回後院。
　　朝堂裏的沸沸揚揚，李欽載並不關心，他的目標不是星辰大海的征途，而是雞零狗碎的歲月靜好。
　　沒錯，李欽載的歲月靜好，是劉仁軌在默默為他負重前行。
　　打發了國公府的下人回去，李欽載悠哉躺在院子裏，曬著春天的陽光，心情卻有些沈重。
　　封禪壹事，已然有愈演愈烈之勢，劉仁軌不過是個開端，朝臣們雖然大多附和李治的決定，但朝中仍不乏有識之士。
　　這類人頭腦清醒，心懷蒼生，他們終究沒被官場汙染，他們仍是理想未死的壹群逐夢者。
　　劉仁軌的遭遇不過是吹響了號角，接下來的朝堂，恐怕不會太平。
　　這聲號角，大約已喚醒了那些沈睡的良知，他們醒來後，成為第二個，第三個劉仁軌，前赴後繼地為維護良知而舍生忘死。
　　其實那些朝堂上的臣子們，誰會不知道封禪泰山的弊處呢？
　　國庫空得能跑耗子了，民間還欠下壹屁股債，窮得叮當響的李治居然還有心情封禪。
　　國庫的負擔重，勢必將會影響民間。
　　每年固定的開支是不能免的，國庫的賬簿上又是個負數，如果李治仍堅持封禪，那麽唯壹的解決方法便是向百姓加賦。
　　“加賦”，傷的是國本，毀的是民心，苦的是百姓。
　　李欽載打心底裏也不贊同李治封禪，這純粹是自毀根基。就像中產家庭的女大學生，生活已經很勉強了，卻為了自己的虛榮心而借貸買名牌包包，這合適嗎？
　　自從馬縣令親自登門，請求征調甘井莊的青壯後，李欽載的心裏便對封禪開始有了明顯的抗拒，這幾日他壹直在琢磨，如何用委婉的方式勸諫李治，讓他收回成命，取消封禪。
　　想了幾天，他發現很難。
　　壹個人的虛榮心無限膨脹後，就像易燃倉庫裏燃起來的大火，很難撲滅。
　　人性裏唯有那些陰暗的欲望，才是最瘋狂也最執著的。
　　李欽載不想步劉仁軌的後塵，可是劉仁軌的遭遇，卻又讓他感到憂憤。
　　或許，那十記廷杖也喚醒了李欽載的良知。
　　獨自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心情卻越來越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反而全身陷入壹種陰冷中。
　　李欽載闔眼養神，嘴裏卻不自覺地喃喃吟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良久，李欽載赫然睜開眼，突然放聲道：“來人，備馬，我要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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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井莊離長安很近，兩個時辰後，李欽載領著部曲進了延平門。
　　入城後沒回國公府，而是打聽了劉仁軌的府邸地址，然後領著部曲們來到劉仁軌的府邸門前。
　　門前冷落車馬稀，破舊的門楣，脫漆的門柱，窄小的側門，門外的石階上斑斑青苔，顯然是多年不曾修繕過了。
　　劉阿四手執名帖，輕輕敲門，側門打開，壹位老管家模樣的人蹣跚走出來，默默朝李欽載行了壹禮，然後轉身進後院通稟去了。
　　許久後，老管家緩緩走出來，客氣地請李欽載入內。
　　劉仁軌趴在床榻上，屋子裏彌漫著中藥的味道，他的上身僅著裏衣，下身卻光著，只蓋了壹張薄薄的毯子，正抱著壹只石枕痛苦呻吟。
　　床榻旁坐著壹位老婦，正在默默地抹淚，顯然是劉仁軌的發妻。
　　見李欽載走進來，老婦飛快擦了擦眼眶，露出若無其事的矜持微笑，朝李欽載微微頷首。
　　劉府這般光景了，老婦仍是不卑不亢，雍容不凡。
　　李欽載客氣地朝老婦行禮，老婦側身壹讓，然後自覺地走了出去。
　　這時李欽載才露出了笑容，蹲在劉仁軌面前。
　　“劉侍中，劉侍中……我來探望您了。”李欽載輕聲喚道。
　　劉仁軌擡眼壹看，見是李欽載，不由意外地睜大了眼。他顯然沒想到，自從挨了廷杖後，第壹個到府探望他的人居然是李欽載這個紈絝子弟。
　　“啥侍中，老夫已被陛下罷官免職，如今不過是壹介草民而已。”劉仁軌悶聲道。
　　李欽載隨和地道：“好吧，劉草民，感覺如何？貴屁還痛嗎？”
　　劉仁軌壹楞：“啥貴屁？”
　　“就是您尊貴的屁股，挨了十記廷杖，還痛嗎？”
　　劉仁軌嘆了口氣：“妳是見老夫活罪受夠了，所以特意來氣死我的麽？”
　　李欽載嗔道：“您這是什麽話，好心好意來看妳，咋就不識好歹呢？”
　　說著李欽載壹只手探向劉仁軌的屁股，似乎打算用實際行動呵護他。
　　劉仁軌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李欽載的動作，在他的鹹濕手即將碰到他的貴屁之前，劉仁軌眼疾手快喝道：“住手！敢碰老夫壹下，老夫當場死給妳看！”
　　李欽載壹楞，只好訕訕縮回了手。
　　壹點都不熱情待客，完全感受不到絲毫的賓至如歸。
　　劉仁軌又痛苦地呻吟了兩聲，突然笑了，笑聲扯動了傷口，立馬圓睜雙眼，痛得倒吸壹口涼氣。
　　“昨日老夫挨了廷杖後，滿朝文武視我為蛇蠍，避之唯恐不及，家中更是門庭冷落，老夫沒想到第壹個來探望我的居然是妳。”
　　說著劉仁軌搖搖頭：“景初啊，妳沖動了，妳不該來的，陛下對我已是心生厭惡，朝臣們紛紛與老夫劃清界線，妳主動登門探望老夫，若傳到陛下耳中，怕是會令陛下不快。”
　　李欽載哂然壹笑：“陛下的心胸不至於如此狹窄，您與晚輩當初在百濟時便有同僚之誼，同僚之間探望個傷勢正是人之常情，陛下不會責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