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混世魔王

　　李素做了壹個噩夢。
　　在夢裏，他的錢被人偷了，拼了老命弄來的銀餅不知去向，於是壹個人坐在門檻上哭，哭得很傷心，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由此可見男兒的眼淚是很珍貴的，李素哭著哭著，便覺得如此珍貴的眼淚灑在門檻邊未免有些浪費，於是在夢裏臨時想出壹個挽回損失的辦法。
　　他決定趁著傷心落淚情緒正悲傷的時候，捧壹個破碗出去乞討，能討多少算多少。
　　於是太平村迎來壹位傷心乞丐，不傷也不殘，就是很傷心，傷心是他的賣點，在夢裏，很多鄉親都看得不忍心，紛紛解囊相助，壹家幾文十幾文的，討到最後破碗堆得裝不下錢了，李素的傷心情緒也越來越沒感覺，正打算破涕為笑時，壹位長著絡腮胡臉色黝黑如同未進化完全的魁梧大漢跳將出來，二話不說劈手搶過了他手裏的碗，大笑道：“哇哈哈哈哈，好後生果真是人中龍鳳，幹什麽都能幹出樣子，碗裏的錢老夫先笑納了，好後生妳接著討……”
　　李素發了很久的呆，然後嚎啕大哭，這回是真傷心了，哭著哭著……哭醒了。
　　仍是家裏的床榻，仍是熟悉的擺設，窗外烈陽正熾，已是第二天了。
　　李素睜開眼註視著窗外刺眼的陽光，感覺眼睛有些濕潤，擡起完好的右臂拭了壹下，發現自己真的流淚了。
　　這個夢……實在太噩了，只希望壹輩子都不要再做同樣的夢，想想自己的錢被那老匹夫搶走，現在心裏都痛得想再哭壹次才好。
　　內腑的疼痛比昨日好了些，嘴裏滿是藥材的苦味，看來昨日自己暈過去後有人給自己灌了藥，骨折的左臂還被細心的打上了夾板。
　　李素張嘴咳了兩聲，聲音嘶啞難聽。
　　耳邊傳來壹道驚喜的女聲，聲音很陌生，不是東陽。
　　壹張年輕清秀的面孔出現在李素眼瞼中，壹眨不眨地盯著李素，充滿了好奇。
　　“妳醒了？覺得哪裏難受？”
　　李素皺眉看著她，腦子裏嗡嗡作響，壹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這女人……該不會是老爹給自己找的後娘吧？模樣才十四五歲，這也太禽獸了，我都不忍心下手……
　　女子見李素盯著他，趕緊解釋道：“奴婢綠柳，是東陽公主身邊的宮女，李公子昨日救了公主的性命，公主回府後被府衛保護起來無法出門，遂派奴婢前來服侍公子。”
　　李素長舒壹口氣。
　　很好，不是後娘，老李家仍如往常般壹團和氣旺財來福。
　　見李素不停眨眼，綠柳好奇湊近他道：“公子想說什麽？”
　　“銀……餅呢？”這是李素醒來後唯壹記得的事，對他來說是大事。
　　“啊？”綠柳傻眼，怔怔看著李素半晌，急忙起身往屋外跑：“奴婢幫公子問問李老爺。”
　　沒過多久，傳說中的李老爺沒見著，屋裏無端端刮起壹陣狂風，緊接著壹道熟悉的豪邁大笑聲如魔音穿耳。
　　“哇哈哈哈哈……好後生妳又醒了！”
　　為什麽說“又”？
　　壹個熟悉的八尺魁梧大漢如狂風卷沙般出現在李素眼前，李素嚇得倒吸壹口涼氣，眼中迅速浮上驚恐。
　　是他！這老混賬！在夢裏搶我的錢！
　　“好小子，十幾歲的小娃娃壹人殺了兩個惡賊，是條好漢，俺老程佩服！將來必然是個人物。”
　　李素急速眨眼，呆呆看著程咬金發怔。很眼熟的人，昨晚自己醒來後，似乎是這老匹夫壹巴掌又把自己拍暈過去了。
　　“這位……叔叔，還未請教……”
　　“哇哈哈哈哈，老夫程咬金是也！”
　　李素渾身壹震，眼睛赫然冒光，驚喜和驚恐兩相交織，很復雜的眼神。
　　程咬金啊，著名的混世魔王，壹輩子活了個混不吝，卻難得的壹帆風順壽終正寢。
　　咬金咬金，名字就透著壹股子招財進寶的喜氣，令李素不由自主對他產生壹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程咬金看著李素的目光很欣賞，似乎也帶著幾分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李素有心問問銀餅的下落，又怕眼前這位大漢說出譬如“我搶了，妳想咋地”之類的殘酷真相，只好忍著不開口。
　　誇了李素半炷香時辰，程咬金才慢慢說到了正題：“老夫昨日奉旨領軍追擊結社率叔侄二人，未曾想二賊竟竄回長安劫持了東陽公主，幸好妳小子豁命相護殺了賊子，免了陛下喪女之痛，公主無恙，賊子伏誅，但老夫也不能稀裏糊塗回去交令，事情總要問個清楚明白，東陽公主說得不甚了了，老夫只好壹直在妳家等妳醒來。”
　　撇了撇嘴，程咬金露出壹臉嫌棄的表情：“說來也是手刃賊子的少年英雄，身板怎地如此不堪，老夫輕輕拍妳壹掌便暈過去，害老夫又等了壹夜。”
　　李素：“……”
　　若不是身受內傷，真想暴起身形抽他個價值五兩銀餅醫藥費的大嘴巴子……
　　“先說說，妳壹個十幾歲的娃子，咋殺的結社率？此賊雖說不爭氣，卻也是突利可汗的弟弟，壹人放翻兩三條漢子不是問題，據東陽公主說，當時妳二人還被反綁了雙手，妳咋殺的他？”
　　李素舔了舔幹枯的嘴唇，嘶啞著嗓子道：“‘攻其不備’四字而已，用公主的發簪弄斷繩子，然後出其不意發動，壹番生死相搏後，結社率死了，我活著，就是這樣。”
　　程咬金越來越有興趣地盯著他：“賀羅鶻呢？”
　　“也是攻其不備，很遺憾第壹刀沒殺死，只是傷了他，壹番僵持，再加上壹番唇舌亂其心，最後仍是攻其不備。”
　　程咬金笑道：“關於此事，老夫亦問過東陽公主，妳與公主所說大致不差，老夫想問妳，妳……學過兵法？”
　　“沒學過。”
　　“先亂其心，再攻其不備，分明是兵法裏的套路，若是別的農戶小子，老夫自是不信，若是妳嘛，老夫壹時還真看不清妳的深淺……我家那大小子承妳所惠，六貫錢買了妳四首詩，‘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呵呵，六貫錢，倒是公道價……”
　　李素眼睛徒然睜大，神情壹片震驚。
　　原來那位大客戶竟是程咬金的兒子！
　　難怪壹身華裳卻坐在西市面攤上吃東西，很符合老程家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