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七章 牛大將軍

　　校場帥帳只是壹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白色帳篷，周圍散布著許多小帳篷，是諸將領和大將軍親衛居所，小帳篷散布得很有規律，呈梅花狀四散，在中軍陣內延綿，眾星拱月壹般將帥帳緊緊拱衛在中間。
　　工整而對稱的布局令某李姓強迫癥患者感到分外賞心悅目，如果世間壹切人和物都這麽擺放，這個世界該是多麽的美妙……
　　隆隆的鼓聲裏，帥帳簾外兩旁的將軍親衛按刀雁形而立，中間留出壹條丈余寬的通道，數十位披甲戴盔的武將三五成群朝裏走去。
　　李素很低調地跟在眾將後面，左右環視，沒見著壹個熟人，其實他在這個年代根本沒認識幾個熟人，認識的權貴更少了，東陽算壹個，程老惡霸以及六個小惡霸，吳王李恪算勉強認識，還有就是那兩個莫名其妙且神神秘秘的工部官員。
　　眾將走進帥帳時，三通鼓差不多也到了尾聲，李素進帳後很老實地站在眾將隊伍末尾，低眉順目不發壹語，然而帳內的武將們大多是三四十歲，更年輕的也有二十多歲，十六歲的李素夾雜在人群裏，相貌終究太過年輕，不少武將忍不住扭過頭好奇地掃他壹眼，李素也趕緊回以和善的笑容。
　　不能不小心，軍隊這個群體從古至今都是很剽悍的，地位只靠拳頭說話，壹個眼神不對都有可能造成壹樁喋血慘案，李素才十六歲，未來有豐富多彩的人生等著他享受，若是在軍營裏稍微高調壹點，下場不會太妙，比如“妳瞅啥？”“瞅妳咋地？”“妳再瞅試試”……李素卒，終年十六歲，軍營毆打致死……
　　……
　　帳內數十名武將很自覺地排好了隊，站在大帳中央，三通鼓息，闊水道行軍總管，瑯琊郡公牛進達走進帳內，眾將紛紛朝牛進達抱拳行禮。
　　牛進達四十多歲年紀，相貌威嚴，皮膚黝黑粗糙，臉型方方正正，頜下兩寸青須隨風飄揚，又長又粗的濃眉下生得壹雙精光四散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視。
　　牛進達站在大帳正中的主位前，緩緩環視眾將，李素這個年幼白凈的小青年在人群裏太顯眼，牛進達的目光不由自主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壹下，短暫的疑惑後很快釋然，似乎已記起了他是誰，隨即目光慢慢移開。
　　“眾將聽令！”牛進達中氣十足喝道。
　　轟！
　　壹陣甲葉撞擊聲，眾將人人抱拳曰：“諾！”
　　“本帥領闊水道行軍大總管，率本部兵馬二萬，即日開拔松州，眾將立聚部曲兵士，明言軍律，開拔後騎營先行，步營其後，日行六十裏，每日駐營依山靠水埋鍋造飯，沿途不得襲擾百姓，不得毀壞農田，不得聚眾喧嘩，違令者，斬！本部兵馬行至松州境再聚將論戰，行了，都散了，準備拔營。”
　　眾將轟然應諾，行禮後三三兩兩散去。
　　李素依然低眉順目混在人群裏，慢慢朝帳外挪去。
　　“哎，那個白白凈凈的娃子，妳留下，瓜慫，東張西望個甚？說妳呢！”
　　李素渾然無覺似的依然往外走，牛進達不耐煩了，迎著眾將愕然的目光，三兩步走到李素身後，朝李素肩頭重重壹拍。
　　“哎呀！”
　　李素如同被人在背後敲了壹記悶棍似的，右肩膀頓時失去了知覺，壹聲慘叫剛出口，便聽牛進達喝道：“叫個甚，瘦瘦小小個身板，壹巴掌都受不住，慫貨！”
　　李素左邊肩膀高高聳起，右邊肩膀軟軟耷拉下來，配合著壹臉疼痛的表情，如同中了風的老人似的，身軀也扭曲，面孔也扭曲。
　　“大總管見諒，小子弱不禁風，更別提您這壹掌了，剛才那壹下怕是骨頭斷了，小子……小子想向大將軍告個假，出營找大夫治壹治……”
　　李素壹臉疼痛難忍地看著牛進達，楚楚可憐的大眼裏透露著壹個非常強烈的訊息：開除我啊，開除我啊，快點開除我啊……
　　牛進達嘴角微微壹扯，露出壹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慌不忙地點頭：“裝佯倒是裝得挺像，就妳這殘廢模樣去長安街上走壹圈，定能被善心人施舍幾個胡餅……”
　　人身攻擊……忍了！
　　牛進達接著道：“不過呢，這裏是軍中，軍中殺才多，善心人可不多，妳這模樣換來的絕不是胡餅，而是軍棍。”
　　仰頭看著帥帳頂部，牛進達語氣仿佛談論天氣般平淡：“再給妳三個呼吸時間，三息過後若還是這般模樣，本帥定讓妳知道真正的骨頭斷了是怎樣個疼法。”
　　李素渾身壹凜，額頭冒出細細的冷汗，半個呼吸間，李素的殘疾不藥而愈，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牛進達斜眼睨著他，哼了哼，道：“滑不溜手個小娃子，在本帥面前耍這壹套，妳就是李素吧？”
　　“小子……”
　　“自稱官名，沒禮數！”
　　“是，下官……末將，這個，小子年幼不懂規矩，敢問大總管，小子這官兒……到底是文官還是武官？”
　　牛進達眼角抽了抽，道：“隨軍文官，參知軍機事，也就是說，以後妳只管跟著本帥便是。”
　　“是，回大總管話，下官正是李素。”
　　牛進達瞇著眼打量他壹番，咧嘴淡笑道：“倒確像個白面書生，陛下誇妳有幾分本事，本帥雖未見過，想必盛名之下無虛士，日後與吐蕃動手時，妳可莫要藏私，有啥主意趕緊說，早說壹刻便少死無數關中子弟，積德的事，且記在心上。”
　　李素趕緊躬身應是。
　　“好了，大軍馬上開拔，日落駐營時叫本帥親衛給妳找個小帳篷住下，便住在本帥的大帳後面吧，官身告書和腰牌隨時帶在身上，莫在營中亂跑，遇到巡夜將士及時亮出身份，否則怕會吃苦頭，行，今就跟妳認認臉，退下吧。”
　　牛進達說話做事很有效率，沒有多余的廢話，交代幾句後便揮退了李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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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走出帥帳，瞇著眼仰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
　　陽光很明媚，心情很灰暗。
　　他咋就不把我開除了呢？身為大將軍，咋就不能敬業壹點呢？自己這種小身板的廢材也要，我還是個孩子啊……
　　有個問題李素到現在都沒想通，李世民特意下旨讓他隨軍出征，到底有怎樣的目的？李素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自己這種人充其量有點小聰明，偶爾胡說八道幾句勉強當作國策獻上去亦可，但怎麽也不可能影響到壹場戰爭的勝負啊，戰爭是真刀真槍的硬拼，李素實在看不出自己這種小身板與戰爭的勝負有什麽聯系。
　　據說李世民在貞觀後期有點昏庸，而且篤信方士，經常在宮裏煉丹求長生不老之術，他把自己召入軍中時不會正好嗑了藥吧？
　　走出帥帳沒多久，便聽到帥帳旁的兵士吹響了冗長悠揚的牛角號，這是拔營啟程的軍令，營盤內頓時躁動起來，無數甲士匆忙來去，各營之下以隊火為單位（壹隊五十人，壹火十人，六隊為壹團），各自向自己的直屬將領靠攏集結，無數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帶起校場的黃塵煙土，灰灰黃黃的塵土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馬嘶金鳴，壹股無形的壓抑的氣息漸漸充斥彌漫。
　　相比眾人的忙碌，李素很悠閑，因為他是官，而且算是比較特殊的官，理論上只歸牛進達管，只要不掉隊，永遠沒人管他在做什麽。
　　兩萬大軍開拔動靜不小，準備工作也多，不可能做到說走就走的旅行那般瀟灑，將士集合，分發兵器，各兵種歸建，騎兵步兵，弓箭，長槊，橫刀等，兵種各自聚集，絕對不能亂紮堆，將來在戰場上，也不是像電影裏那樣，大將軍壹聲令下，無論拿刀的，拿槍的，拿長矛的壹窩蜂全上，然後各種飆血各種廝殺，戰陣之上是絕對禁止個人英雄主義的，各兵種皆須排成嚴整的陣形，壹動壹靜皆由上官發令，若是有人擅自脫隊與敵人廝殺，哪怕妳把敵方大將軍砍了，回營還是被殺頭的大罪。
　　說是兩萬大軍開拔，其實並不止兩萬人，兩萬是編制內正式作戰的府兵，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編制外的人員也要隨軍啟行，比如軍中醫官，夥夫，負責運送糧草和大型軍械的後勤民夫等等，當然，也包括李素這種不上戰場只耗糧食的錄事參軍，隨軍長史，秘書郎，軍器監丞等，兩萬大軍真正啟行時，實則人數差不多已有三萬了。
　　開拔軍令已下，營盤內壹片忙碌，李素默默看著周圍將士們來回奔忙，有條不紊地收拾著糧草軍械，大致算了壹下，沒有半個時辰估摸上不了路。
　　於是李素也放心地在營盤內來回溜達，他很好奇大唐關中精銳們到底怎生模樣，這可是千年來最負盛名的壹支百戰之軍，李世民就是靠著數十萬關中精銳，生生造就了壹個光耀千年，令後人交口傳頌的大唐盛世。
　　不知不覺走出中軍範圍，離帥帳大約兩三裏了，李素看了看天色，估摸差不多能動身了，於是轉身朝帥帳方向走去。
　　轉身的剎那，兩道熟悉的身影從他眼瞼中壹閃而過。
　　李素楞了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睛後再次看去，壹看不由氣得火冒三丈。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倆憨貨身後，李素也不客氣，壹人壹腳狠狠踹去，踹得二人雙膝壹軟差點打滾。
　　二人還沒回過神，李素面色猙獰地揪著他們的衣襟，壹手壹個把他們揪到壹旁。
　　“兩個不孝的混賬！妳們怎麽混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