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壹入京城深似海 第八章 黑夜黑人

　　‘賀若弼？’
　　高熲楞了壹下，此人現在應該在仁壽宮才對，找自己做什麽？高熲立刻吩咐兒子，“替我請他進來。”
　　高表仁匆匆去了，不管高熲心中怎麽想，也想不出賀若弼找自己的理由，楊元慶砸賀若府之事，雖然已傳遍小半個京城，但還沒有傳到高熲耳中。
　　片刻，高表仁把賀若弼領進書房，賀若弼壹進門便躬身求救，“請高公助我！”
　　高熲微微笑了起來，幾年未見，賀若弼的急暴脾氣絲毫不改，也不知他出言不忌的致命毛病有沒有收斂。
　　“賀若將軍，請坐下說吧！”
　　高熲給兒子使個眼色，高表仁便退了下去，房間裏只剩下高熲和賀若弼兩人，高熲給他倒了壹杯茶笑道：“這是洪州西山白露茶，我最為喜歡，嘗壹嘗，建議賀若將軍少喝酪漿多喝茶。”
　　賀若弼哪有心思喝茶，他咕嘟壹口，將茶壹口吞下便嘆道：“高公，我今天被人羞辱，毀戟砸門，兒子也被打成廢人，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特向高公求策。”
　　高熲好奇地問：“誰敢如此羞辱賀若將軍？”
　　“楊太仆的孫子楊元慶！”賀若弼恨恨道。
　　“元慶！”
　　高颎楞住了，“那孩子回來了？”
　　賀若弼聽高熲稱楊元慶為孩子，他心中著實不爽，他不敢發作，只能忍住氣，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壹五壹十地告訴了高熲。
　　這幾年高熲身為庶民，深入民間，對賀若三虎的劣跡早有耳聞，他壹直不懂，賀若弼這些年連續重挫，為何他的兒子卻囂張依舊，難道不怕得罪掌權者嗎？昨天吃晚飯時，他還和家人說起做人要低調，並引賀若弼的三個兒子為反例，不料今天事情就來了，居然被楊素之孫楊元慶砸了門面。
　　他對楊元慶記憶猶新，尤其記得他小時候壹個人打六個人時的勇烈，以楊元慶恩怨分明的性格，賀若三虎必然是做了什麽人神共憤之事，才引來楊元慶的慘烈報復。
　　想到當年元慶的誌向是‘寧為百夫長，不做壹書生’，現在這麽年輕便已積功為偏將，幾追當年的聖上，高熲的臉上不由露出壹絲會心的笑意，什麽時候要見壹見他。
　　賀若弼見高熲臉色居然露出笑意，臉頓時沈了下來，拉長了聲音道：“高公！”
　　高颎壓根就不想管賀若弼這件事，莫說和元慶有關，就算無關，他也不想管。
　　在高颎看來賀若三虎是罪有應得，賀若弼自己兒子被打傷，他就暴跳如雷，可他兒子打死別人，他卻輕描淡寫，不聞不問。
　　高颎喝了口茶淡淡道：“此事，我建議賀若將軍去找楊太仆，或者找玄感，畢竟妳們以前是姻家，什麽事都好坐下來商量，賀若將軍以為如何？”
　　自從賀若雲娘去世後，賀若弼和楊素的關系已經冷淡了很多，有時候他甚至忘記楊素曾是他妹夫，賀若弼恨聲道：“我猜楊元慶來砸我府、傷我兒，十之八九已被楊素的默許，他心中若還念壹點點雲娘舊情，就不會休她，更不會縱容孫子，高公，除了找楊素外，是否還有別的路可走？”
　　高颎搖了搖頭，“聖上病危，太子登基在即，以楊素之功，必為百官之首，我勸賀若將軍還是忍了這口氣吧！以現在楊素的權勢，妳得罪不起。”
　　高熲的話實在太刺耳，賀若弼脹得滿臉通紅，他再也忍不住，冷笑了壹聲，“妳以為楊廣能登基嗎？我不妨告訴高公壹句實話，鷹犬坊關著那人，根本就不是廢太子。”
　　這句話太突然了，讓高熲大吃壹驚，鷹犬坊關的不是楊勇，那會是誰？那楊勇又在哪裏？
　　“妳這話……是什麽意思？”高熲急追問。
　　賀若弼猛地發現自己失言，他神情慌張，連忙擺手，“此事我不知，高公不要問我。”
　　高熲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賀若弼眼光閃爍，不敢和高熲對視，顯得心慌意亂，他連忙岔開話題，“依高公的意思，我只能去找楊素嗎？”
　　高熲註視他半晌，這才緩緩道：“不去試壹試，賀若怎知不行？”
　　“那好吧！多謝高公指點，我就不打擾高公休息，告辭了。”
　　賀若弼匆匆告辭而去，高熲送走他回到書房，背著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還在回味剛才賀若弼的失言：‘妳以為楊廣能登基嗎？我不妨告訴高公壹句實話，鷹犬坊關著那人，根本就不是廢太子！’
　　這句話太令高熲震驚了，他是壹個極有政治智慧之人，從這句短短的話中，他敏銳地嗅到壹場暴風雨即將來臨，不能！他不能身處暴風漩渦中，他會被牽連。
　　他壹擡頭，正好看見兒子高表仁走進書房，他當即吩咐兒子，“立刻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壹早立刻京城返鄉。”
　　高表仁楞住了，“父親，發生什麽事了？”
　　“妳不要多問，立刻去命家人收拾細軟，快去！明早城門壹開，我們就必須離開。”
　　高熲心急如焚，他恨不得今晚連夜就走。
　　……
　　深夜，壹輛馬車在前往仁壽宮的禦道上疾速，十幾名侍衛騎馬跟在壹旁，馬車行至宮途驛站時停了下來。
　　驛丞是壹名低級小官，姓秦，三十五六歲，非常精明能幹，秦驛丞官雖小，見識卻大，連皇帝楊堅都誇獎過他，甚至相國、親王之類，在他眼中，平常得已如家常便飯。
　　雖然此時已是壹更時分，但秦驛丞卻沒有睡覺，這段時間前往仁壽宮的官員絡繹不絕，晝夜不停，大部分官員都要到他驛站歇下腳，吃壹點飯，讓他疲於應對，他也聽說聖上這幾天已病危，他更不敢休息了。
　　“哎！聖上是千年難有的好皇帝啊！應該再做壹百年皇帝才好，真希望他平安無事。”
　　驛站門口，秦驛丞和另壹名從事正聊著天，感概皇帝勤儉仁德。
　　“我也希望平安無事，也好讓這些官員早點回京去。”
　　從事已經困頓不已，哈欠連天，累了壹天，他實在沒有精神，現在只想上床睡覺。
　　秦驛丞也很有點累了，他看了看禦道遠處，如果沒有人來，那索性就關門睡覺，看了半晌，禦道上沒有動靜，秦驛丞站起身正要吩咐關門，忽然，禦道上隱隱傳來了馬蹄聲，似乎還遠，但在寂靜的夜晚聽得格外清晰。
　　秦驛丞臉色露出壹絲苦笑，又來人了，他連忙吩咐眾人，“去準備壹下吧！估計要吃點東西。”
　　眾人無奈，只得抱怨著進屋去，片刻，馬蹄聲越來越近，秦驛丞也看清楚了，是壹輛馬車，旁邊跟著十幾名侍衛，車轅上沒有燈籠，不知來歷，不過秦驛丞心裏有數，向仁壽宮去的官員，至少都是四品以上，他不敢怠慢，擠出了壹臉職業笑容，他已看出，馬車在減速了。
　　馬車果然在驛站前停了下來，馬車內傳來壹人低低的聲音，“殿下，吃點東西吧！”
　　聲音很小，但秦驛丞還是聽見了，‘殿下？’他楞了壹下，這個儀仗可不像親王或者郡王的排場啊！會是哪個殿下？
　　車門開了，下來壹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三縷長須，容貌清雅，秦驛丞壹眼便認出來了，這不是駙馬爺柳尚書嗎？
　　他慌忙上前行禮，“柳尚書，這麽晚啊！”
　　來人是當朝駙馬柳述，娶蘭陵公主為妻，官拜吏部尚書，同時兼兵部尚書，是朝中極具實力的重臣，他看了壹眼秦驛丞，便淡淡吩咐道：“簡單準備壹點飯食，要快壹點。”
　　“是！卑職明白，請柳尚書進去休息。”
　　柳述卻回頭從車上扶下壹名男子，身材中等，穿著黑衣，用黑巾覆面，壹雙眼睛精亮，目光中透出壹種說不出的威嚴，他隨意看了壹眼秦驛丞，竟使秦驛丞生出壹絲下跪的沖動。
　　秦驛丞慌慌張張跑去準備飯食，心中卻暗忖，‘不知這是哪個殿下，竟然黑衣遮面。’
　　“殿下，去休息壹下吧！”柳述恭恭敬敬道。
　　黑衣遮面人點點頭，跟著柳述進了驛站，在西花廳坐下，他和柳述坐在裏間，侍衛們在外間吃飯。
　　坐了片刻，柳述起身道：“殿下稍坐，我去更衣，很快便回。”
　　黑衣人點點頭，端起茶杯慢慢喝茶，或許是遮面喝茶不便，他便將面巾掀起壹角，卻不小心使面巾掉落，露出壹張清瘦白皙的臉龐，恰好此時，秦驛丞端著壹盤熱氣騰騰的蒸餅進來，他壹眼看見了露出真面目的殿下，他壹下子呆住了。
　　嚇得他渾身壹哆嗦，‘當啷！’銅盤落地，蒸餅滾得滿地，黑衣人迅速將面巾遮住臉，淩厲的目光射向秦驛丞，坐在外間的幾名侍衛聞聲沖了進來，手按刀柄，惡狠狠地盯著在地上撿蒸餅的秦驛丞。
　　黑衣人壹擺手，“妳們都退下！”
　　幾名侍衛退了下去，黑衣人冷冷看了壹眼秦驛丞，最後他目光變得平淡了，“妳什麽都沒看見，是吧！”
　　“是！是！小人什麽都沒看見。”
　　秦驛丞端起蒸餅，便慌慌張張出去了，柳述正好回來，他望著秦驛丞慌張的背影問道：“出什麽事了？”
　　“這個驛丞進門不慎，被門檻絆了壹跤。”黑衣人若無其事地淡淡道。
　　柳述點點頭，便坐了下來，片刻，秦驛丞又送來了飯食，眾人都低頭吃飯，很快便簡單地吃完了夜宵。
　　馬車又重新啟動了，柳述在車窗裏遠遠望著秦驛丞不安的臉龐，便又狐疑地問黑衣人，“他真的沒發現什麽？殿下，事關重大，我們絕不可心慈手軟。”
　　“他確實什麽都沒有看見！”
　　黑衣人有些不高興道：“父皇病危期間，妳們不可隨意殺人，聽見了嗎？”
　　“是！殿下，臣明白了。”
　　馬車起動，向被夜幕籠罩的仁壽宮疾駛而去，秦驛丞長長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自言自語，“真是奇怪，他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