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鐵馬踏雪取河北 第十八章 參軍之謎（下）

　　“這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吧！”裴青松聽出了歌詞，想起這是先帝楊廣所作。
　　“沒錯，這確實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還是我教她們的，這首詩很有味道，哎！先帝文才武略，古今罕有。”
　　“文才武略，還古今罕有？”
　　裴青松將杯中酒壹飲而盡，冷笑壹聲反問：“若真是文才武略，會這麽快把大隋江山折騰完了？”
　　“那是他自己太自信，以為能控制住局面，結果新船沒造出來，便把自己坐的舊船鑿穿了，結果他隨著舊船壹起沈沒，如果他別這麽急，慢慢來，大業盛世很可能真的會來臨，不算，不說這些沒用的話，說說妳吧！今天妳的心情好像很糟糕，這是為什麽？”蕭琎瞥了裴青松壹眼問道。
　　按理，官場上比較忌諱口無遮攔，那種推心置腹的交談，只是在壹個利益聯盟中才會發生，而同僚之間大多只是說說天涼好個秋，說說風花雪月，這個道理裴青松也懂，只是他今天多喝了幾杯酒，兼之酒量又淺，他心中的委屈便脫口而出。
　　“蕭大哥，妳也認為我是因為裴家子弟的緣故，才被任命為記室參軍嗎？”
　　蕭琎笑了起來，原來是為這件事，以前怎麽沒有聽他抱怨？估計是今天的溫彥博給他說了什麽，讓他心中不舒服了。
　　其實蕭琎也是個直爽之人，他雖然剛開始也有點擔心裴青松會搶了他的前途，但事後他想明白了，以裴青松的家世背景，他們沒有可比的必要，倒是作為壹個官場上的前輩，他覺得有必要提醒壹下這個還在懵懂中的裴家子弟。
　　蕭琎拍了拍裴青松的肩膀，微微笑道：“其實是不是裴家子弟又有什麽關系呢？難道妳覺得自己不稱職嗎？這才是最關鍵的，妳以為隨便壹個裴家子弟總管就會重用嗎？總管給我說過，之所以調妳出任記室參軍，是因為妳是科舉第三名，而且頗有眼光，相信妳是才能之人，別人怎麽講別管他，只要自己不心虧，幹得稱職，那就沒有壹點問題。”
　　“可是……我心裏還是憋得慌，我知道是因為裴家的緣故，但我不想，不想靠門第居要職，真的不想！”
　　裴青松又將杯中酒壹飲而盡，長嘆壹聲道：“明天我去給總管說，我願意去地方為官，做個縣令也行，這樣我心裏踏實。”
　　“妳別說傻話了，妳是可是將來要做宰相的人，現在妳老老實實做事，以後總管肯定會外放妳為太守！”
　　“什麽？”
　　裴青松擡起頭，吃驚地望著蕭琎，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做宰相？”
　　蕭琎無奈地搖了搖頭，“妳還是太年輕了壹點，看不懂總管的手腕，妳們家主明白，他巴不得妳辭職走人呢！”
　　裴青松壹把抓住蕭琎的手腕，用壹種乞求的目光望著他，“我真的糊塗了，蕭大哥，妳給說壹說，我想知道。”
　　蕭琎沈吟半晌，揮了揮手，讓兩個歌女退下，這才低聲對他道：“我可以告訴妳，但妳絕不能出賣我，不能透露是我說的。”
　　“我絕不會出賣蕭大哥。”
　　蕭琎輕輕嘆道：“有些事情看不透，就不會明白總管的高明手腕，妳可知道，沈春為什麽會被調去做敦煌太守？”
　　裴青松遲疑壹下道：“他不是敦煌郡世家子弟嗎？”
　　蕭琎不屑地哼了壹聲，指了指自己道：“我也是敦煌世家子弟，而且蕭家實力遠遠大於沈家，當時總管並不知道蕭家已經遷去南郡，他為什麽不調我這個更適合做敦煌太守的人呢？”
　　裴青松搖搖頭，“我不知！”
　　“事實上，敦煌郡太守遠遠比不上記室參軍的重要，根本原因就是沈春是張良娣的嫡親表兄，總管之所以重用沈春，是打算給張良娣建壹個外戚勢力，但又不願意沈家和張良娣關系太深，當沈家家主沈柏來太原後，總管便發現，沈柏壹房更適合做張良娣外戚，在江南有很大勢力，而且聽說沈柏和張良娣有矛盾，這是最好不過，所以總管決定重用沈柏，當然以後沈春還會再重用，但總管不可能讓沈家在朝廷中占太多重要的位子，所以沈春就暫時被調走了，去地方上歷煉幾年，等沈君道過幾年退仕，沈春就會回來。”
　　裴青松思索片刻，道：“我能明白妳的意思，但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蕭琎笑了起來，“其實和妳大有關系，因為裴家也是外戚，當初總管決定讓妳來接任沈春之職，我就知道，這是總管對裴家的壹個表態，但我同時也有點奇怪，總管為什麽不用嫡長孫裴晉，不用王妃的兩個兄長裴著和裴明，不用裴蘊的長孫裴曜，他們都是才智出眾的優秀子弟，都有豐富的從政經驗，偏偏用妳這樣壹個沒有資歷的外房裴氏子弟來做記室參軍？妳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裴青松這樣想壹想，也有點奇怪了，確實如此，蕭琎不說他還沒有註意到，蕭琎這壹點透，他也發現了不太合情理。
　　“蕭大哥，我確實想不通，妳就直接告訴我答案吧！”
　　蕭琎低低嘆息壹聲，“我只是事後才明白，這其實是總管對裴家的壹種變相打壓，或者說是種下妳們裴家將來內亂的壹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就是妳，裴家將來還是會得到重用，只不過重用的人不是裴晉、裴著這樣的本房嫡孫，而是妳這樣壹個外房子弟，我可以斷言，十年後，裴家的強勢就會大大降低，我真是服了總管高明的帝王手腕。”
　　裴青松默然無語，如果是這樣，那麽以後自己在裴家的日子豈不是會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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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喝了多久，從酒肆裏出來，冷風壹吹，裴青松胃裏翻騰，便忍不住向墻角奔去，過了良久他才出來，頭腦稍稍清醒了壹點，蕭琎幫他攔壹輛牛車，他躺在牛車內，跟著牛車壹晃壹晃地回府去了。
　　雖然裴青松在大局上頗有頭腦，看得透楊元慶舉行科舉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河北之戰做準備，但在人際關系和交往上，裴青松還是比較青澀，到今天他才有壹種醍醐灌頂的恍然，他才明白裴晉這段時間為什麽對他態度冷淡，才明白府中裴氏子弟為什麽都有點躲著他，連和他同住的族弟也搬了出去，他今天才明白什麽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算壹個家族的人也不例外，關鍵就在利益二字。
　　裴青松躺在牛車上，望著車窗外清朗的夜空和漫天星鬥，他長長嘆息壹聲，他真的不想做這記室參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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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府是裴矩的官宅，位於城東李子巷，是壹座占地七十畝的大宅，僅次於楊元慶的楚王府、歸隋館、太原王宅，是太原城的第四大宅子，現住著裴家在京城讀書做官的壹百余名子弟，也算是裴家在太原的壹個根基。
　　裴青松也住在這座府宅內。雖然他做了掌管朝廷機要的記室參軍，但他在裴家內部的地位並不高，只能和另外兩個族弟合住壹間小院子，不過現在兩個族弟搬走，他變成壹個人住了。
　　裴青松下了牛車，跌跌撞撞向府裏走去，他現在瞌睡得眼睛都睜不開，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壹覺。
　　裴青松剛從側門進府，管家便攔住了他，低聲埋怨他道：“公子，妳怎麽才回來，我等妳好久了！”
　　裴青松打了個酒嗝問：“劉叔，有什麽事嗎？”
　　管家皺著眉頭搧了搧鼻子，拉他壹把，“快跟我走，老家主要見妳。”
　　聽說家主要見自己，裴青松的酒意壹下子醒了，他苦著臉問：“；家主找我有什麽事嗎？”
　　“老家主找妳當然有事，別磨蹭了，快跟我走！”
　　裴青松無可奈何，只得慢慢吞吞向內院走去，壹直走到內院裴矩書房前，管家才稟報道：“老家主，青松來了。”
　　“進來吧！”屋裏傳來裴矩和緩的聲音。
　　裴青松只得推門進了屋，屋裏燈光明亮，裴矩正坐在燈下看書，他也是剛回來沒多久，他之所以找裴青松，是因為今天議事到壹半時，楊元慶出來找裴青松要壹份文書，結果發現他走了，這讓裴矩心中有些不高興，雖然沒有規定記室參軍壹定要留下來，但在主公還在和大臣議事之前，記室參軍不能全走，必須留下壹個，這是官場上起碼的常識，裴矩決定要好好和裴青松談壹談官場規則。
　　裴青松走上前跪下磕頭，“孫兒青松叩見家主！”
　　他壹進屋，裴矩就聞到壹股酒味，這讓裴矩心中更加不悅，他眉頭壹皺，“妳去喝酒了嗎？”
　　“回稟家主，孫兒今天心情不好，便跟隨蕭參軍壹起喝酒了，孫兒失態，請家主責罰！”
　　“妳去哪裏喝酒？”裴矩又問道。
　　“壹家小酒肆。”
　　“嗯！裴家族規並不禁止喝酒，只有妳沒有喝花酒，那就沒有違反族規，我也不會責罰妳，只是妳心情有什麽不好，妳能說說嗎？”
　　裴矩很看重這個族孫，不僅科舉高中第三，還被楊元慶重用為記室參軍，雖然裴矩心中明白楊元慶的深意，但裴青松能被楊元慶如此重視，這也是好事，說明這個族孫將來會前途無量，對他，裴矩也很關心。
　　裴青松咬了壹下嘴唇道：“孫兒明天想辭掉記室參軍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