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漫天外雲卷雲舒 第三十五章 弓如霹靂

　　‘當！’壹聲雲板叩響，觀戰的數千賓客霎時間安靜下來，緊接著馬蹄聲響起，三名騎士風馳電掣般奔來，在夜風中，三名射手個個身姿矯健，英氣勃勃，引來四周壹片贊嘆。
　　隋和突厥之間的比箭已經經歷過多次，雖然這次是夜箭，和以往略有不同，但主要規則卻不變。
　　距離是六十步，時間上也有要求，必須在六十響鼓聲中將壹壺三十支箭射完，另外必須是騎射，三名騎手必須在十余丈寬的距離內來回騎馬奔跑十趟，如果奔跑的趟數不足，就立刻判輸，無論後面的成績如何。
　　但最令人緊張的是三人同時射箭，也就是說，將有三匹馬同時在十幾丈寬的距離內來回奔馳，很可能會形成互相幹擾的局面。
　　如果在規定的時間和規定的距離內射完三十支箭，那最後就是比較射箭成績。
　　六十步外放著九張大桌子，三張壹拼，各自相距五丈，在桌上點了五十支香，不管用什麽技巧，是壹箭掃光也好，還是壹支壹支射滅也好，最後以依舊燃燒的香論成績，誰的香點燃得最少，誰就獲勝。
　　‘當！’又壹聲雲板叩響，三名箭手已經到出發點上，三匹戰馬精神抖擻，躍躍欲試。
　　楊元慶手執強弓，目光斜睨壹眼另外兩名競爭者，突厥箭手身著傳統的突厥白袍，頭戴脫渾帽，前後戴有皮甲，革帶束腰，他是黠嘎斯人，黠嘎斯也就是漢朝的堅昆，他們自稱是李陵後代，每個人都塗著黑面，但實際上他們是白種人，眼睛碧藍，不少女人還是金發，黠嘎斯人極善騎射，尤其擅長夜間作戰。
　　這名少年勇士叫阿拉圖，身材壯實，目光堅毅，他是黠嘎斯人的天才神箭手，五歲便能參與獵熊，有著非凡的勇氣，在突厥比箭大賽中，他以壹百箭壹百中的成績奪下第壹，而第二名烏圖只有壹百箭八十中，不過金冠卻不屬於阿拉圖，他的身份只是壹名箭奴，沒有資格和突厥人並駕爭雄。
　　此刻，阿拉圖緊咬嘴唇，手執壹副隋朝的壹石弓，銳利的目光盯著六十步外的壹片火紅色亮點。
　　蓋蘇文依然保持著他冷漠的目光，既不傲慢，也不熱情，就像壹具沒有生命的石像，只有他握住弓箭的手在微微發力，感覺得出他內心的期待。
　　楊元慶的目光落在蓋蘇文的長弓上，那是壹把黑色騎弓，弓臂長六尺，弦細如絲，在大殿方向隱隱傳來的壹線微光中，他的弓臂閃爍著壹層淡淡的玉色的晶瑩。
　　這把弓至少在兩石以上，蓋蘇文已經脫去黑色外袍，露出壹身細鱗甲緊身武士鎧，兩膀寬闊，雙手修長，仿佛有千斤之力。
　　‘這是壹個有著絕世武功的勁敵！’楊元慶暗暗思忖。
　　壹名侍衛騎馬奔來，大喊：“三名箭手，聽三聲鼓響後開始！”
　　“咚！”第壹聲悶鼓敲響，阿拉圖不懂漢語，他縱馬要奔馳，卻被楊元慶壹把拉住，阿拉圖壹驚，他立刻反應過來，勒住了戰馬。
　　“咚！”第二聲悶鼓敲響，圍觀賓客感覺到壹種低沈的殺氣，開始緩緩後退，十幾名執盾侍衛將楊廣團團圍住，這種氣氛令他們有些不安。
　　“咚！”隨著第三聲悶鼓響起，緊接著另壹種帶有金屬聲的勁鼓開始敲響，‘咚！咚！咚！咚……’
　　這是真正的比賽鼓聲，三人同時壹聲大吼，壹縱戰馬飛馳而出，三支箭如閃電般同時射出，呼嘯著向三片火光射去，五十支燃香分三排插在桌上，香與香之間相隔半尺，這裏面有壹點訣竅，越是開始越是容易射滅。
　　三座燃香桌距離賓客們頗遠，大部分人幾乎都看不出什麽名堂，但賓客中間也有不少武藝高強者，他們看得很清楚，三名箭手的第壹箭射出，他們各自的香桌立刻出現了變化，兩邊桌上各熄滅了三支香，而中間楊元慶那壹桌卻熄滅了兩排六支香，引來眾人壹片驚呼。
　　長孫晟半蹲在楊廣身邊，低聲給楊廣解釋第壹箭的戰況，“突厥和高句麗各射壹箭，精準異常，都是壹箭射滅壹列三支香。”
　　“那我們呢？”
　　楊廣有些緊張地問，雖說這是比賽助酒興，可真的比試起來，就開始事關國之榮耀，楊廣怎麽可能不在意勝負，怎麽可能壹笑了之，開皇二十年，賀若弼就是因為比箭戰勝突厥箭手，使他免除了死罪，楊堅開始重新重用他，由此可見比箭在帝王心中的重要性。
　　長孫晟有些激動道：“陛下，楊元慶第壹箭竟然是射出雙箭，雙箭滅六支香，技高壹籌。”
　　“好！”楊廣興奮得壹拍掌，“果然是箭術超群！”
　　“陛下！第四箭射出了，高句麗也射出了雙箭，楊元慶卻改單箭，現在仍舊領先三香。”
　　“為什麽要改？”楊廣急道。
　　“陛下，因為他們只準射壹壺箭！”
　　楊廣醒悟，又緊張地向賽場上望去，賽場四周驚呼聲此起彼伏，賽程已過半，競爭開始進入白熱化。
　　“咚！咚！咚！”鼓聲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敲響，已經敲到三十七下，賽場上三名射手都已奔跑六趟，楊元慶的戰馬是達頭的坐騎，是壹匹大宛汗血寶馬，號稱馬中之王，不僅速度快，而且在轉彎調頭時異常靈巧，優勢已經顯露，他領先其他兩人三個馬身，射箭沒有了阻礙，更加從容，他已射出二十支箭，桌上的燃香還剩十支，這個時候不能用雙箭，他只要保持住穩定，壹箭壹支香，便可最後射滅全部香。
　　他動作快疾，從肩後箭壺中抽出壹支箭，雙腿控馬，腰部發力，戰馬猛地調頭，這壹瞬間，他擰身拉弓，箭脫弦而出，疾快如飛，最邊上壹支香頭火‘噗！’地熄滅了……
　　在楊元慶身後，雖然阿拉圖的馬匹不是最好，但他的控馬技術卻是三人最高超，他的箭法也天賦生成，雖未像楊元慶那樣築基練武，卻同樣目光敏銳，箭無虛發，他不會雙箭，已射出十八支箭，他桌上的香火還剩十二支在燃燒。
　　在阿拉圖的半個馬身後便是蓋蘇文，蓋蘇文的戰馬純白，四肢修長強健，無壹根雜毛，也是千裏挑壹的寶馬良駒，是淵氏家族用兩萬只羊從契丹人換來，被蓋蘇文視為無價之寶。
　　蓋蘇文同樣也有天生的練武天賦，他的家族財力雄厚，在他五歲時便送他到中原拜名師習武，築基打得非常深厚，十四歲便練就壹身超凡絕倫的武功，箭法更加出眾，此時蓋蘇文的箭壺裏還剩十支箭，他的香頭火還剩十個亮點，成績和楊元慶並駕齊驅，他也並不急，他們還有三趟半，二十聲鼓點，足以讓他把桌上剩余的十支香全部射滅。
　　比箭已經到了後期，三人的成績幾乎都是壹致，只是阿拉圖比他們少射了兩箭，但時間還有充裕，這時，阿拉圖張弓搭箭，瞄準了右邊的最後壹支香，他的感覺越來越好，這壹箭他有足夠的把握。
　　可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蓋蘇文的靴底忽然露出壹截壹寸長的利刃，他動作疾快，猛地踢中了阿拉圖戰馬的後腿，頓時血光迸出，戰馬壹聲慘嘶，後腿失去勁力，使阿拉圖身子壹晃，他的箭同時射出，箭擦香而過，十壹只香頭火依然亮著，可阿拉圖只剩下十支箭。
　　四周賓客壹片驚呼，楊廣沒看出問題，急問長孫晟，“怎麽回事？”
　　長孫晟帶著惋惜地嘆了口氣，“阿拉圖最關鍵的壹箭射偏了。”
　　身後染幹重重壹拳砸在坐榻上，他心裏明白，這次比賽他們輸了，楊元慶和蓋蘇文都不可能再失誤，阿拉圖追不回來了。
　　四周寂靜無聲，只聽見馬蹄聲在賽場上奔響，每個心中都緊張起來，最後就是楊元慶和蓋蘇文之爭，是大隋還是高句麗，奪下這場比武的勝利。
　　賽場上，阿拉圖從馬腿上摸到了壹手血，他滿懷仇恨地盯著已超越他的蓋蘇文，他忽然壹咬牙，又抽出壹支箭，拉弓射向香頭之火，箭如疾雨，壹只香頭應聲而滅，他的意誌堅韌無比，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咬緊牙關，加快速度，壹箭壹箭地追趕。
　　‘咚！咚！咚！’鼓聲已經敲到五十五下，他們還剩最後壹趟，將沖刺最後十幾丈的距離，然後結束比賽。
　　楊元慶只剩下兩支箭，對面他的桌上也只剩兩支香頭火，還有五聲鼓響，十丈的距離，此時他的額頭已微微見汗，三十支箭對他心誌磨練，使他儼如進入壹條漫長的黑暗隧道，前方已經看見洞口，壹線光明顯露，只差最後壹步了。
　　蓋蘇文離他壹匹半馬身，他剛剛射出壹箭，射滅壹只香頭火，他也只剩下兩箭，兩只香頭火亮著，他同樣也是渾身大汗，心力憔悴，已竭盡全力。
　　阿拉圖也同時只剩兩支箭，可讓他絕望的是，他還有三只香頭火亮著，他明白，他已經輸了，可是……這不是他的箭法落後，他憤怒的目光再壹次射向蓋蘇文，他目光比箭還要銳利，還要強勁。
　　‘咚！’第五十六下鼓聲敲響，楊元慶抽箭搭弦，猛地拉開，黑暗中，那兩顆亮點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邊塞，他每天晚上都要射出五百支箭，三年來從無間斷，打造出了他堅韌無比的定力和千發千中的箭術。
　　‘咚！’楊元慶的箭脫弦而出，比他慢壹拍，蓋蘇文和阿拉圖的倒數第二支箭也同時射出，三支箭壹前兩後在空中疾飛，三支香頭火也‘噗’地先後熄滅。
　　還有最後壹箭了，楊廣看了染幹壹眼，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他又轉身對淵太祚笑道：“看來我們還得再比壹次。”
　　“可以！高句麗願聽從陛下安排。”
　　淵太祚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他的兒子沒有讓他失望，高句麗已能和大隋並駕齊驅。
　　“咚！”這是第五十九聲鼓聲敲響，此時楊元慶離前方終點只剩下三丈，他不慌不忙抽出最後壹支箭，拉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壹支箭像賦予了生命壹般，向最後壹支香頭火撲去，箭身擦過火點，隨即熄滅了，楊元慶的三張桌子壹片黑暗，再無壹點亮色。
　　四周掌聲如雷，歡呼聲四起，就連那些女人家眷也看出來，大隋的勇士已完全射滅了香火。
　　蓋蘇文得意地冷笑壹聲，這是今晚他的第壹次笑，他的最後壹箭也脫弦而出，直撲最後壹只香頭火，就在他射出的同壹時刻，阿拉圖的最後壹支箭也同時射出了，兩支箭並駕齊驅，但箭與箭的距離卻越來越近……越來越小……
　　黑暗中傳來壹聲輕微的聲響，兩支箭消失了，四周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蓋蘇文桌上的最後壹只香頭火依舊亮著，而阿拉圖桌上的最後兩只香頭火也同樣亮著，最後壹箭，他們雙方都沒有射中。
　　蓋蘇文驀地回頭，怒視阿拉圖，阿拉圖卻冷哼壹聲，丟下壹句突厥語，揚長而去，楊元慶卻聽懂這句話突厥語，這是壹句突厥諺語。
　　‘草原上的雄鷹絕不會把仇恨帶回巢穴！’
　　“咚！”第六十聲鼓敲響了，比賽結束。
　　壹名侍衛奔到臺階前大聲高喊：“射箭比武，大隋以壹箭勝出！”
　　四周頓時壹片歡呼，楊廣高興得仰頭大笑，嘴都合不攏，不錯，楊元慶不負他的期望，給他保住了面子，他壹定要重賞，他回頭對妻子蕭後笑道：“梓童，這就是我大隋的天下第壹箭，號稱陰山飛將，妳也要好好誇贊他。”
　　蕭後臉上露出壹絲尷尬，她勉強笑了笑，“陛下有此良將，是社稷之福。”
　　這時三名射手跳下馬，壹起向臺階前而來，阿拉圖拍了拍楊元慶的肩膀，兩人用突厥語說了幾句，阿拉圖對他豎起大拇指。
　　蓋蘇文跟在他們身後，略慢壹步，他眼中的神情異常復雜，那是壹種惱羞成怒和不服氣，他忽然上前壹步低聲對楊元慶道：“我要再和妳比壹場，比戰馬上的兵器較量！”
　　楊元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他壹眼，淡淡壹笑道：“可以，我奉陪，不過不是現在，也不在這裏，而是在高句麗的土地上，我們戰場上見！”
　　說完，楊元慶不再理睬他，轉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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