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深波浪闊 第壹百六十九章 君臣定策（上）

　　文華殿內。
　　悲憤難抑，壹心尋死以證清白的黃子澄在眾臣苦苦勸慰之下，終於打消了尋死的念頭。
　　當然，今日的削藩討論大會很明顯開不下去了，出了這檔子事兒，連史官都把它記在了史書上，黃子澄的名聲在未來的幾百上千年內，恐怕都幹凈不了，壹個風流陣裏急先鋒的老不正經形象躍然紙上，光耀千古，羨煞後人。
　　眾臣攙扶著受了巨大打擊的黃子澄向朱允炆告退。
　　大殿內只剩朱允炆和蕭凡二人。
　　朱允炆不再保持不茍言笑壹本正經的皇帝形象，他懶懶的倚在椅背上，翹起了二郎腿，壹副坐沒坐相的樣子，伸手取過紅木桌上的茶盞兒，茶盞兒是景德鎮官窯貢品，藍色的碎花兒均勻分布，盞口與茶蓋兒邊描著兩道黃燦燦的金線，薄如蟬翼的盞壁在陽光的照射下，甚至可以看清盞內茶水潺潺晃動的樣子，端的是壹件寶貝。
　　朱允炆翹著二郎腿，揭起茶蓋兒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然後似笑非笑的瞧著蕭凡。
　　蕭凡表情沈痛的嘆了口氣，然後很誠懇的望著朱允炆道：“陛下，妳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那本子確實是我拿錯了。”
　　朱允炆點點頭，壹本正經道：“嗯，朕相信妳……”
　　蕭凡由衷松了口氣，釋然笑道：“陛下相信就好，人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這話實在很有道理，陛下年歲尚輕，便能明察秋毫，實乃我大明之幸也……”
　　話音未落，朱允炆哼了哼，道：“……朕若信妳，朕就是傻子了。”
　　蕭凡苦著臉道：“陛下聖明，看不出妳挺聰明的呀，這事兒我幹得如此隱秘都被妳看出來了，……哎，妳以前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呀？”
　　朱允炆俊臉頓時黑了：“……合著我以前在妳心裏就是壹傻子？”
　　蕭凡急忙道：“那咱們換個說法，單純，對，陛下以前那叫單純。”
　　朱允炆面色稍霽，然後壹楞神，又氣沖沖跺腳道：“……換說法有什麽用？我不還是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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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確實是故意拿錯本子的……”蕭凡老實承認了。
　　朱允炆嘿嘿怪笑：“早知道妳這家夥沒安好心，妳今兒純粹是為了惡心黃先生來的吧？”
　　“胡說，我哪兒來功夫惡心他，我主要是送春宮圖給妳欣賞……順便惡心他。”蕭凡嘿嘿壹笑，將手裏的本子遞給朱允炆。
　　朱允炆興致盎然的接過，翻了幾頁，越翻臉色越怪異。
　　良久……
　　“蕭侍讀啊……”朱允炆悠悠道。
　　“臣在。”
　　“妳覺不覺得在春宮圖上畫黃先生的模樣，感覺挺……怪異的？”朱允炆面容有些扭曲。
　　“確實有點兒……”
　　朱允炆愁眉苦臉道：“以前看春宮圖，我都是性致盎然，雄姿英發，可是看妳這個本子……盡管姿態新奇有趣，但不知怎的，壹看到畫上黃先生赤裸的模樣，我……我就……”
　　朱允炆低頭看了看下身，很沮喪的道：“唉！我竟然硬不起來了……”
　　蕭凡溫聲安慰道：“陛下勿慮，硬不起來是正常反應，妳若看到黃先生能硬起來，那才叫不正常……”
　　朱允炆想了想，對蕭凡的話大感認同。
　　“蕭侍讀啊……”
　　“臣在。”
　　“回去妳把那三百多張帝師艷圖燒了吧，我還是不看了……”朱允炆滿面痛苦的側過頭，揮了揮手，神情很糾結。
　　蕭凡表示不同意：“燒了多浪費，我可是找了丹青高手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完成的呢……”
　　“那妳打算拿它們幹什麽？”
　　“既然陛下不感興趣，我當然更不感興趣，今晚我就找人把它們貼到大街上去，讓京師的百姓們瞧瞧黃先生的床榻風采，讓滿大街的人們為黃先生加油喝彩！”
　　朱允炆兩眼發直的盯著躍躍欲試的蕭凡，半晌，他面容苦澀道：“……妳怎麽不幹脆壹刀殺了他？妳這不是讓他生不如死嗎？”
　　蕭凡哈哈大笑：“我開玩笑的，陛下妳覺得我像那麽不著調兒的人嗎？”
　　“像，像極了！”朱允炆很不給面子的點頭。
　　“行了，我也不再毀他了，黃先生這輩子也挺不容易，古板頑固了壹點，沒什麽大毛病……”
　　朱允炆點頭贊同。
　　蕭凡接著又哈哈大笑，壹臉滿足：“……反正史官已經把黃先生的事跡寫進了史書，夠毀他幾百上千年了，我何必再畫蛇添足？哈哈……”
　　朱允炆：“……”
　　“支開那些大臣們，妳是有話想單獨跟我說吧？”朱允炆俊臉透著幾分了悟。
　　蕭凡收了笑，神色正經的點頭：“不錯，關於削藩。”
　　朱允炆精神壹振：“快說說，我登基以前就拿削藩之事很是頭疼，那時皇祖父在世，我欲動手，卻總是受皇祖父所掣肘，現在我可以完全自己做主了，咱們商議壹下，拿出個穩妥的法子來。”
　　蕭凡望著朱允炆，道：“陛下是怎麽想的？削藩妳打算如何削？”
　　朱允炆搓了搓手，壹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道：“我覺得黃先生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先易後難，先從實力弱小的小藩著手，削小藩的同時朝廷對燕，寧，晉等大藩示之以恩，以慢其心，待小藩解決的差不多了，再集中舉國兵力對付大藩，那時他們已處於孤立無援之勢，必然不敢強抗我朝廷數十萬大軍，削藩之事可成矣。”
　　“所以，我打算先從實力最小的周王開始削起，周王封地在開封，處於中原之地，少有外敵侵犯，他麾下所領兵馬亦不過數個千戶而已，再加上他王府的侍衛親軍，合起來兵馬人數不超過壹萬，而且河南地處北平之南，我若削了周王，河南便無鎮守藩王，那時我可派得力大將進駐，領大軍與北平府遙遙相對，燕王若有不臣之心，欲南下謀反篡位，他首先必須要面對的，就是我派駐在河南的大軍，這是我給朝廷在北面布下的第壹道屏障，光是這壹道屏障就夠燕王頭疼的……”
　　蕭凡看著朱允炆那張年輕的臉龐，臉上寫滿了興奮，還有壹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味，他心中不由嘆了口氣。
　　朱允炆還是朱允炆，他不知不覺間還是被黃子澄那幫腐朽不堪的老書呆子們影響了。
　　歷史上的朱允炆確實是第壹個拿周王開刀的，同時他還大發神威，削掉了另外好幾個小藩王，如此壹來，便逼得朱棣那些實力強大的藩王們不得不反，朱允炆也因政治和軍事上的連連昏招兒，終於被朱棣打得壹敗塗地，丟了江山，自己也不知所終。
　　眼前這個神情充滿了興奮的年輕人，究竟知不知道他是在拿自己的江山和性命參加壹場豪賭？該怎麽勸他呢？
　　蕭凡覺得根源還是在黃子澄那個腐朽的老頭兒身上，都是他把朱允炆帶壞了，或者說帶蠢了。
　　——自己執掌錦衣衛，要不幹脆找人把黃子澄那死老頭兒幹掉？這樣的人留著也是誤國誤君，會害死好多人，包括蕭凡他自己在內。
　　想到這裏，蕭凡眼中兇光壹閃，他壹直把自己當成君子，不過君子也殺人的，他並不覺得殺壹兩個死老頭兒有什麽不對，他的道德良知告訴自己，殺了黃子澄，良心表示毫無壓力……殺壹人而救千萬人，這是大慈悲。
　　擡頭迎向朱允炆清澈的目光，蕭凡卻又猶豫了。
　　不論黃子澄多麽該死，但他畢竟是朱允炆的老師，而且多年來朱允炆已和他產生了深厚的師生之誼，若真殺了黃子澄，紙是永遠包不住火的，那時朱允炆會如何看自己？這樣做怎麽對得起朋友？
　　朋友，多麽珍貴的字眼兒，蕭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孑然壹身，除了妻子，便只剩下朋友了，他怎會為了黃子澄的壹條命而失去壹個朋友？這筆買賣不劃算！蕭凡立馬打消了派人刺殺黃子澄的想法。換個溫和點的法子吧，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須用血淋淋的方式去解決的，——比如花銀子請暖香閣的仙仙姑娘把黃先生搞到精盡人亡，這也是個很好的法子嘛，朱允炆就算知道了，也只會羨慕黃先生老有所為，死得其所……
　　朱允炆搖了搖他：“哎，發什麽楞呢？還笑得這麽淫蕩……想春宮圖了？”
　　“啊！我在想陛下剛才說的削藩之策……”
　　朱允炆興奮道：“妳覺得我剛才說的有道理嗎？可行否？”
　　蕭凡壹本正經的點頭：“可行，太可行了！”
　　朱允炆見得到了蕭凡的肯定，不由愈發興奮了，搓著手呵呵笑了半天，道：“妳若覺得可行，那我可就按我說的辦了啊……”
　　蕭凡大表贊同，點頭點得很歡快。
　　朱允炆看著面無表情的蕭凡，漸漸感到有點不安，道：“真的可行嗎？妳這模樣讓我很仿徨啊……能擺壹個稍微靠譜點兒的表情，給我壹點自信嗎？”
　　蕭凡見朱允炆壹副不確定的模樣，這才掏了掏耳朵，慢吞吞的道：“妳若只想當幾年皇帝，隨便意思壹下過過癮，就按妳剛才說的辦吧，我可以跟妳打個賭，妳的皇帝寶座四年之後就是妳四皇叔的了，而且人家坐那個寶座肯定比妳久，妳呢，穿身袈裟當個驢友，滿世界的遊山玩水，同時還得躲壹躲朝廷的追兵，日子過得既充實又刺激，還能增長見識，真是如彩虹壹般絢爛的人生啊，真幸福，我都替妳高興……”
　　朱允炆俊臉頓時垮下，然後漸漸變黑：“妳損人的功夫愈發精進了啊……”
　　蕭凡客氣的壹拱手，笑瞇瞇的道：“承讓了，全靠江湖朋友擡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