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使臣將王命 第二百壹十七章 戰事結束

　　三千將士士氣高昂，像三千打家劫舍的土匪，壹個個如狼似虎般沖了上去。
　　蕭凡騎馬沖在最後，他真的很想用手捂住臉，太丟人了！這幫人真的是朱允炆精挑細選出來的皇宮禁衛嗎？這是窮了幾輩子呀！簡直丟盡了皇宮的臉……
　　十余名親軍護侍在蕭凡周圍，警惕的註視著四周的動靜，提防落單韃子對蕭凡突施暗襲，或戰場上不時射來的流矢。看著袍澤們興高采烈窮兇極惡的撲向驚慌失措的韃子，親軍們眼中流露出強烈的艷羨之色。
　　“大人，咱們也沖上去吧，晚了就搶不到……不，殺不了韃子了。”壹名親軍饞巴巴的懇求道。
　　蕭凡低頭嘆了口氣，懶洋洋的道：“妳們去吧，別管我，要殺要搶隨妳們的便，我命大得很，韃子傷不了我……”
　　親軍們猶豫了壹下，終於還是理智戰勝了獸性，老老實實的護侍在蕭凡周圍，半步不離。
　　三千將士從峽谷兩端如潮水般湧向韃子，韃子們大驚失色，他們只看到峽谷兩端源源不斷湧出明軍，壹時竟判斷不出明軍到底在這裏布置了多少伏兵，但他們在這裏遭到埋伏卻是肯定的，明軍既然判斷出他們的逃跑方向，必然有萬全的準備，這個峽谷裏面埋伏的明軍肯定不少……
　　剛打過敗仗，士氣低落無比的韃子現在更是崩潰了，看著三千明軍不要命似的向他們沖來，嘴裏還兇神惡煞嚷嚷著壹些他們聽不懂的話，韃子們愈發驚慌，近萬人的敗軍隊伍立馬亂了起來。
　　鬼力赤騎著馬被阻滯在中軍，他對眼前的混亂視而不見，反而瞇著眼打量湧出明軍的那道峽谷，卻見峽谷兩端沖出大約三千來人以後，便再也沒人出峽谷，鬼力赤仔細觀察了壹會兒，眼神由驚慌恐懼漸漸變得輕松釋然。
　　他擡高了手在中軍陣中大喝道：“全部不準亂！明軍只有三千人，集結起來我們可以打敗他們……”
　　無奈韃子在先前朱棣布置的鶴翼陣中傷亡三萬余，活下來的這批敗軍早已被明軍嚇破了膽，現在又驟然遭到埋伏，士氣已然完全崩潰，在這個人人奔逃掙命的時刻，誰還顧得上鬼力赤說什麽？
　　鬼力赤大聲重復了幾句，甚至抽刀親手劈殺了幾名惶恐逃命的韃子，仍然止不住全軍敗逃的大勢。
　　兵敗如山倒，推倒這座山的，不是敵人強大的武力，而是自己人崩潰的士氣和信念。
　　鬼力赤楞楞看著這些所謂成吉思汗後人可笑而可憐的逃跑架勢，想到大業未成，出師未捷，此番兵敗，卻不知要休養生息幾年才能恢復蒙古各部落的元氣，重振成吉思汗天威，在中原再立蒙古黃金大帳的夙願，又不知哪壹年才會實現……
　　想到這裏，鬼力赤不由意氣盡喪，虎目中竟浮上幾許淚光。
　　韃子們哭爹喊娘從他身邊不停跑過，後面的明軍氣若長虹，追殺不休，壹萬人的蒙古勇士，竟被區區三千明軍殺得到處跑，這……便是曾經縱橫天下，無所不摧的蒙古鐵騎嗎？
　　鬼力赤仰天長嘆，悲愴之情溢於言表。
　　“長生天為何不佑蒙古？”
　　阿蘇特部的首領阿魯臺擦了擦汗，顫聲道：“首領大人，我們也快撤吧，過幾年我們再卷土重來，長生天壹定保佑虔誠的蒙古子民……”
　　“不！我不撤！我絕不能接受這失敗的恥辱！我要跟明軍壹決生死……”鬼力赤狀若瘋狂，揚刀嘶吼。
　　“首領大人，大勢不可挽回，事已至此，莽撞無益！”阿魯臺苦苦勸道。
　　“不！我要跟明軍拼了！”
　　“首領大人……”
　　阿魯臺勸了許久，眼見中軍陣已逃得只剩寥寥數人，明軍挾風雷之勢掩殺而來，離他們越來越近，阿魯臺臉色頓時變白了，他擦了擦冷汗，顫聲道：“首領大人不愧是草原上最英勇的勇士，我……我先走了……”
　　說完阿魯臺不再相勸，轉身撥馬便走。
　　“慢著！”鬼力赤臉色鐵青的叫住了他。
　　阿魯臺面色蒼白，幾乎是哀求的望著鬼力赤：“首領大人，阿蘇特部需要我的領導……”
　　鬼力赤沈默了壹會兒，恨恨道：“……壹起走！”
　　阿魯臺：“……”
　　三千將士壹路勢如破竹，韃子敗退得很快，幾乎已組織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士氣盡喪之下，他們連拿刀的勇氣都提不起來，明軍如潮漲般追殺，韃子如潮落般潰敗。
　　在親軍的護侍下，蕭凡策馬漸漸趕了上來，正好看到鬼力赤和阿魯臺撥馬後撤在韃子敗軍的最後。
　　蕭凡見此二人穿著比別的韃子華貴不少，亂軍之中，他們盡管敗逃，卻仍顯得不慌不忙，周圍還有不少韃子護侍，特別是他們的旁邊還立著壹桿繡著蒼狼的圖騰。
　　蕭凡眼睛壹瞇，擡手指著前方百丈之處的鬼力赤和阿魯臺大喝道：“那二人必是韃子軍中的大人物，截住他們！”
　　周圍的將士壹聽，毫不猶豫的打馬便上。
　　鬼力赤和阿魯臺表面不慌不忙，騎在馬上的身軀卻微微有些發抖，臉色也有些蒼白起來。
　　“首領大人，我們跑快壹點吧？”
　　“……好！”
　　二人當下使勁抽著戰馬，迅速往北飆去。
　　蕭凡眉毛壹豎，也打馬飛快疾馳追了上去。
　　眾將士見蕭大人親自追敵，頓時士氣愈發高漲，但壹些百戶千戶將領卻想得比較復雜了。
　　蕭大人是欽差，是他們這三千人的主帥，眼下他竟然親自追殺韃子，這個風頭無論如何是不能跟他搶的，否則便是犯了官場大忌，這輩子甭想升官了……
　　這是大明官場上不成文的規矩，說話要讓上官先說，敬酒要等上官先喝，坐座位要等上官先坐，圍場打獵要請上官先射第壹支箭等等……
　　現在追殺韃子，蕭大人奮勇爭先，壹眼看中了韃子大軍中的大人物，這個手刃敵酋的奇功自然要讓他立下，否則便是搶了大人的風頭，抹了蕭大人的面子，以後自己在軍中的日子可就不好混了。
　　於是眾百戶千戶將領急忙擡高了手，強自命令麾下將士放緩馬速，與蕭凡保持大約數十丈的距離，蕭凡身邊護侍的親軍見身後的袍澤們速度慢了下來，這些親軍也都是心竅玲瓏的人物，細壹思量便知原由，於是親軍們也有意無意的勒緊了韁繩，與蕭凡保持著距離，任由蕭大人壹逞神威，單槍匹馬壹個人殺向鬼力赤和阿魯臺……
　　壹個文弱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騎著壹匹快馬，壹手抓著韁繩，壹手捏著彈弓，渾然不覺周圍的明軍將士已經離他越來越遠，猶自大呼小叫的追殺壹群韃子，形象英勇得壹塌糊塗，活脫就是壹長阪坡七進七出的趙子龍……
　　“狗韃子，納命來——”蕭凡騎在馬上松開了韁繩，抓了壹顆鋼丸在手裏，拉動彈弓，瞄準，發射……
　　前方逃命的鬼力赤毫無反應，很明顯，射偏了……
　　“再納命來——”蕭凡毫不氣餒，繼續發射……
　　數丸過後，鬼力赤仍跑得歡快。
　　蕭凡大怒：“媽的，算妳命大！”
　　又跑了數十丈，前方的鬼力赤不經意倉皇回頭，卻見明軍中只有壹人壹馬緊緊追著他們，鬼力赤不由又驚又怒，天下無敵的蒙古鐵騎竟然孱弱至此了嗎？壹群人被壹個明軍單槍匹馬追殺這麽遠，簡直是恥辱！
　　“前面的韃子，可敢停馬與我們決壹死戰？”
　　彈弓水平稀松，蕭凡只好用上了激將計。
　　鬼力赤騎在馬上氣得眼睛都紅了，身為蒙古人的首領，他自然是懂得幾句漢語的，壹個人追殺他們壹群，居然還敢如此口出狂言，明軍將士這幾年吃的什麽？壹個個膽子養得這麽肥了？
　　“什麽人如此狂妄？”鬼力赤回頭用生硬的漢語大喝道。
　　“大明京師錦衣衛都指揮使，蕭凡！”
　　鬼力赤須發皆張，大怒之下猛然勒馬，慢慢掉轉了馬頭，其他的韃子見首領停下，只好也跟著停了下來，眾韃子壹齊掉頭，策馬沖向蕭凡。
　　“妳要戰，我便戰！”
　　鬼力赤嘶聲吼出當年成吉思汗給花刺子模國下的戰書裏流傳千古的壹句名言。
　　數十名韃子很快集結成陣勢，向蕭凡沖殺而來。
　　蕭凡劍眉壹挑，毫不退縮的揚手大喝道：“殺敵報國，建功立業，此其時也，將士們，給我殺——”
　　“……”
　　身後毫無反應。
　　蕭凡愕然回頭，然後便看見有生以來最令人驚悚恐懼的壹幕……
　　只見近千名將士慢悠悠的騎著馬，在離他數十丈遠的草地上晃晃悠悠，神情悠閑得跟郊遊踏春似的，壹派舒適怡然之態，而他的前方，數十名韃子集結起來的沖鋒陣勢像壹股狂風，正極快向他席卷而來，疾若閃電，迅若驚雷……
　　而他自己，則像壹只毫無抵抗的小綿羊，孤零零的立於雙方的正中間，那麽的無助惶恐，那麽的鮮明出眾……
　　蕭凡眼淚都下來了。
　　“……我問候妳們大爺！”
　　毫不猶豫的撥轉馬頭，蕭凡飛也似的往後逃竄而去，他的身後跟著數十名發了瘋似的韃子。
　　眼見韃子不逃反攻，明軍將士們也傻了眼，楞了壹下之後氣急敗壞的打馬迎上蕭凡，壹齊大呼道：“保護大人！”
　　千余將士壹擁而上，瞬間爆發出驚人的氣勢，比起數十名韃子是陣勢自是恢弘許多。
　　鬼力赤見蕭凡逃走，又見明軍沖了上來，若再遲疑恐怕今日大家的性命不保。
　　鬼力赤當即勒住了馬，恨恨道：“我們撤退！”
　　眾韃子遵令，轉身便跑。
　　策馬疾馳中，鬼力赤回過頭，眼神如鷹隼般陰森銳利，仔細的打量了蕭凡壹眼，仿佛已將他的容貌死死記在心間。
　　蕭凡終於被自己的將士迎上，他面色蒼白的在人群中喘著粗氣，壹副心有余悸，驚魂未定的模樣。
　　眾將士不識趣的湊上來狂拍馬屁。
　　“大人英勇神武，文武雙全，孤身擊殺敵酋數裏，實是蓋世英雄……”
　　“都給我滾！”
　　明軍偃旗息鼓，此戰已畢。
　　總結戰果，在燕王朱棣的指揮下，韃子五萬大軍傷亡慘重，壹共殲敵四萬余，敵酋鬼力赤，阿魯臺倉皇逃跑，只領了數千殘軍逃回了草原，蒙古各部落元氣大傷，各部落首領對鬼力赤的貿然啟戰也漸漸多有怨恚，鬼力赤在草原的威望不若往日隆厚。
　　鬼力赤逃回草原後，北元可汗坤帖木兒趁勢拉攏結交各部落首領，漸漸得到不少首領的宣誓效忠，此消彼長之下，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落勢力重新洗牌，可汗與乞兒吉斯部首領鬼力赤隱隱形成了分庭抗禮的局勢，坤帖木兒漸漸強大，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只能忍氣吞聲的傀儡可汗了。
　　戰後清點戰果，欽差大人蕭凡收獲頗豐，其中對韃子大營突施斬首行動，刺殺韃子三名萬夫長，六名千夫長，燒營焚糧，激得鬼力赤全力追擊，終於順利將韃子引進了朱棣布下的圈套，並在韃子兵敗後對他們進行埋伏，擊殺韃子數千，收繳戰馬兵器無數……
　　“什麽數千？明明殺了壹萬多！”蕭凡很不高興，狠狠瞪了壹眼隨軍的文吏。
　　“啊？對對對！大人殺了壹萬多韃子……”文吏非常識時務的更改了奏報。
　　蕭凡摸著下巴沈吟：“孤軍犯險，引韃子入彀，又出伏兵追殺韃子壹萬多殘軍，相比之下，燕王殺的人雖然比我多，但很明顯，他的技術含量絕對沒我高，依我之見，此戰首功者，非我莫屬才是……”
　　文吏又張大了嘴，這次他不敢遲疑，老老實實把蕭凡的話記在了奏報上……
　　蕭凡接過奏報，仔細看了壹遍，然後滿意的笑了。
　　蓋上欽差大印以後，蕭凡吩咐道：“六百裏加急，將報捷奏報送往京師，呈天子禦覽……”
　　文吏小心翼翼道：“……大人，若是燕王的奏報與大人您的不太壹樣，怎麽辦？”
　　搶戰功搶得如此明目張膽，這位欽差大人也算是古今第壹了。
　　“天子壹定會信我的，燕王這人凡事喜歡誇張，好大喜功，不盡不實之處多矣，他那人實在不怎麽靠譜……”蕭凡義正嚴詞，語氣分外篤定。
　　文吏：“……”
　　領軍回了山海關內，蕭凡見到了朱棣。
　　朱棣壹身戎裝，靜立於山海關巍峨的城樓之上，壹手按住佩劍，神情肅然的眺望著北方廣袤遼闊的草原。
　　殲滅數萬韃子，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大勝之余的得意之情，反而壹片沈重莊嚴。
　　蕭凡站在他身後，定定望著他的背影，心頭忽然湧上壹股說不出滋味的情緒。
　　朱棣是好人嗎？他胸藏野心，圖謀不軌，坐擁十萬雄師，虎視南京朝廷，伺機犯上作亂，夢想有朝壹日面南背北稱王，簡直是典型的亂臣賊子。
　　朱棣是壞人嗎？他興兵布武，雄才大略，為捍衛漢人疆土的完整，指揮麾下將士擊殺韃子，抵禦外族入侵，先帝交給他戍守藩地的重任，他兢兢業業，從不曾懈怠半分。
　　好與壞，這兩個字太顯單薄，用諸他的身上，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蕭凡忍不住低聲嘆息，如果老天能夠消去他心中的勃勃野心，讓他只做壹名終生戍守疆土，忠於朝廷的名將，那該多好啊！定了定神，蕭凡非常正式的朝朱棣長長壹揖，誠心誠意道：“恭祝王爺旗開得勝，立此不世奇功。”
　　朱棣回過頭，微微扯了扯嘴角，道：“蕭大人，若論戰功，妳比本王更卓著才是，妳領孤軍深入草原，刺殺韃子數名大將，燒營焚糧，引鬼力赤入本王鶴翼大陣，又在關外韃子敗逃的路上設下埋伏……說起來，若非是妳，此戰恐怕收獲不了如此豐碩的戰果，本王還得感謝妳才是……”
　　蕭凡惶恐道：“下官汗顏，慚愧無地，下官對軍事壹竅不通，完全是壹通亂打，想到哪裏打到哪裏，班門弄斧，王爺見笑了……”
　　朱棣定定看著蕭凡許久，目光很是復雜，半晌，蕭然長嘆道：“可惜妳不能為本王所用，可惜啊……”
　　“下官為天子所用，王爺……亦為天子所用，難道不是嗎？”蕭凡目光灼灼的盯著朱棣。
　　朱棣強自壹笑，扭過頭繼續看著關外遼闊的草原，答非所問道：“江山如畫，壹時多少豪傑。蕭大人，如此秀美壯闊的河山，不知何年何日才會歸於寧靜，不再有那刀兵烽火肆虐？”
　　“王爺有此雄心，北疆壹定固若金湯，天子遠在京師，當可高枕無憂矣。”
　　朱棣忽然仰天大笑：“本王之誌，不僅僅只是戍守北疆而已……”
　　蕭凡眼皮急跳數下，朱棣這句話，說得有些明目張膽了，他對自己這個代表天子的欽差大臣說這句話，到底有何用意？
　　“人各有誌，想必王爺誌如鴻鵠，高遠莫及？”蕭凡小心翼翼試探道。
　　朱棣嘿嘿冷笑，目光銳利的盯著蕭凡，答非所問道：“蕭大人之誌，可否說與本王聽聽？”
　　蕭凡不假思索道：“老婆孩子熱炕頭，上炕認識娘們下炕認識鞋……”
　　“……有更高遠壹點的誌向嗎？”
　　“炕再大壹點，娘們再多壹點……”
　　“還能更高遠壹點嗎？”
　　“身子弱，再多就受不了了……”
　　朱棣長嘆：“我和妳果真是八字不合，話不投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