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章 好大的官威

　　刷的壹下，眾官員的目光便齊刷刷的看向文官班首。
　　解學龍便不著痕跡的後退了半步，站到史可法身後。
　　史可法則是上前壹步，昂然說道：“無論是依照皇明祖訓，還是按照儒家禮法，都是當立太子為新君，斷無擁立永王之道理！”
　　“史可法！”高弘圖眼神瞬間變陰冷。
　　“妳到底知道不知道，妳這麽堅持將導致什麽後果？”
　　“老夫只知道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史可法冷然道，“當年我東林黨之先賢不惜梃杖加身也要誓死與聖上爭國本，不也正是因為反對廢長立幼。”
　　“當年爭國本當然沒錯。”高弘圖道，“但是此壹時也，彼壹時也。”
　　“萬歷朝時，我大明之江山還算穩固，然而現在卻是流賊與建奴並立，江山隨時都有倒懸之危，因而斷不可循規蹈矩、墨守成規。”
　　史可法冷哼壹聲又說道：“說到倒懸之危，高閣老此舉才是真的有可能導致我大明江山傾覆、百姓倒懸，古往今來，那麽多因為廢長立幼而導致的血淋淋的教訓，難道還不足以讓高閣老為之警惕？”
　　“來人，將史閣老請出去！”
　　高弘圖知道說不過史可法，就只能將他趕走。
　　殺史可法肯定是不能殺的，這個先例不能開。
　　高弘圖今天若殺了史可法，焉知他日接替他掌權的下壹任首輔會不會也殺了他？這個規矩壹旦破掉，文官的體面也就蕩然無存了。
　　當即便有兩個京營兵上前，試圖架起史可法。
　　“撒手！”史可法喝退那兩個京營兵，冷然道，“老夫自己有腿。”
　　走到大殿的門口，史可法又回頭對高弘圖說道：“高弘圖妳好自為之吧，莫要讓兩宋以來文官士大夫的體面壹朝盡喪！”
　　史可法說的是自兩宋以降，文官群體中就基本沒再出現像曹操、王莽、霍光以及宇文泰這樣的權臣，但是高弘圖今天的所作所為，卻很有可能導致大明朝再次出現類似的權臣，那麽幾百年來無數儒家先輩的努力就白費了。
　　說白了，儒家先輩們其實也壹直在努力的想要擺脫王朝周期率。
　　像朱熹、周敦頤、程頤、程顥等先哲，壹直都在努力做壹件事，試圖從法理上確立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正當性，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垂拱而治，然後通過文臣壓制武將，實現漢家王朝社稷的長治久安。
　　這樣的努力還是有效果的。
　　至少有明壹朝就沒出現過真正的權臣。
　　兩宋也是到了宋元鼎革、天下大亂之時才出現權臣。
　　史可法是在警告高弘圖，不要開濫殺不同政見大臣的先河，不要當權臣，否則這個先例壹開，後面就再也收不住了。
　　“此事就不勞史閣老費心。”
　　目送史可法走出大殿，高弘圖又問道：“還有何人反對？”
　　“仆反對！”解學龍毫不猶豫出列道，“有太子在，斷無立永王之道理，高閣老是不是也要逐仆出朝？”
　　高弘圖壹下蹙緊眉頭。
　　因為對史可法可以依照致仕官員對待，直接把他請出朝堂。
　　但是對解學龍就不行，解學龍是現任內閣大學士，是四輔！而且他這個四輔還是經過廷推產生的，甚至連皇帝都不能無故趕他走。
　　否則，他就真成了史可法口中的權臣。
　　但是很快，高弘圖就又想到了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及陸秀夫等人。
　　當下之大明與衣冠南渡之後的大宋何其之相似？為了大明之江山永固，他便學賈似道等四人又當如何？
　　當權臣也不是不可以。
　　這千秋罵名就由我高弘圖來背負好了。
　　好吧，最主要還是高弘圖對解學龍的背刺壹直都耿耿於懷。
　　當下高弘圖眼神冷下來，冷森森說道：“解學龍，妳這首鼠兩端、陽奉陰違的小人，仆還沒找妳算賬，妳自己倒先跳出來，是欺我高弘圖不敢殺人乎？”
　　解學龍把脖子壹抻說道：“首級在此，高閣老盡管拿去便是。”
　　“解學龍，這可是妳自找的。”高弘圖厲聲喝道，“與我拿下！”
　　然而，守在大殿兩側以及殿前廊下的京營兵卻是毫無反應，跟沒聽到似的。
　　“嗯？”高弘圖眉頭壹皺，嗔目喝道，“京營何在？速將解學龍此賊拿下！”
　　立於武官班首的徐弘基也覺得沒面子，沖帶隊壹個武將喝斥道：“王廷佐，妳還楞在那裏做什麽？沒聽見高閣老的吩咐？”
　　王廷佐面露苦色，問道：“公爺，真要拿下解閣老？這可是當朝之閣老啊。”
　　“廢話。”徐弘基沒好氣道，“史閣老已經致仕，高閣老便是當今首輔，妳是聽首輔的還是聽四輔？趕緊將解學龍拿下！”
　　王廷佐無奈，只能帶著京營兵走上前。
　　然而京營兵才剛剛近身，解學龍便大喝壹聲道：“誰敢動手？”
　　王廷佐和身後的京營兵便不敢動，大明武官從骨子裏畏懼文官。
　　“把刀給我！”禮科都給事中袁彭年便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壹步將王廷佐腰間的腰刀抽出來，然後挺著腰刀逼近解學龍。
　　這是要學呂布當殿誅殺大臣了。
　　但是解學龍也是有門生在朝為官。
　　當下好幾個門生堵在解學龍跟前，厲聲喝斥道：“袁彭年，汝意欲何為？”
　　“若再有言當立太子者，殺無赦！”袁彭年狠厲的目光掃過解學龍臉上，又接著掃過大殿上的文官武將，警告之色溢於言表。
　　有不少官員頓時就縮了，保命要緊。
　　但是孟兆祥、吳麟征、吳甘來、陳良謨等官員卻夷無所懼。
　　當初數十萬流賊圍城他們尚且不懼，又豈懼妳區區給事中？
　　吏部左侍郎範中傑也上前壹步，比了比自己脖子說：“來，袁給事中，本官項上人頭在此，請速速取走。”
　　“範中傑，妳好不識擡舉！”
　　袁彭年厲聲喝道：“當初力排眾議推舉妳出任吏部左侍郎的乃是高閣老，妳這是想要恩將仇報嗎？唵？”
　　“笑話。”範中傑冷然道，“本官食的是大明的俸祿，當的是大明的官，而非他高家的吏部左侍郎，高閣老有什麽權力將大明朝的侍郎私相授受？”
　　“妳？！”袁彭年便腳下壹拐走到了範中傑跟前，“範中傑，妳別逼我！”
　　範中傑冷然說道：“袁給事中休要再多言，只管動手取走本官首級便是！”
　　“真當我不敢殺妳嗎？”袁彭年說著真就揚起了腰刀，作勢要往範中傑身上砍。
　　大殿上頓時響起壹片驚呼，高弘圖卻是面沈似水，從始至終沒有制止袁彭年的意思，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今天不殺幾個人震懾百官是不行了。
　　不過，沒等袁彭年這壹刀砍下去，大殿外忽然又響起腳步聲。
　　隨即壹大群操江兵便湧進了大殿，為首的是兩個頭戴鳳翅盔、身穿山文甲的武將，鳳翅盔上還帶著面甲，把五官都給遮擋住。
　　甚至就連那群操江兵的鬥笠盔也都佩戴了面甲。
　　高弘圖皺了下眉頭，喝道：“這裏沒妳們的事，去殿外守著。”
　　然而操江鎮的那兩個武將卻置若惘聞，兀自自顧自的往前走，很快就已經走到了金鑾寶殿的中央。
　　不光是這兩個武將。
　　便是那百來個操江兵也是腳下沒有停。
　　很快，百來個操江兵便守住大殿兩側。
　　與此同時還有好幾百個操江兵守住了廊下。
　　“沒聽見嗎？”高弘圖頓時怒了，“本閣部讓妳們出去候著！”
　　這時候，走在左邊並且稍稍靠前壹些的那個武將終於說話了：“高閣老好大的官威，趕走了史閣老不說，連朕也要壹並趕走？”
　　“朕？”高弘圖聞言壹下子楞在那裏。
　　殿上的文武百官瞬間也是面面相覷，朕？
　　因為這個武將的中氣十足，說話的聲音也是頗大，所以大殿上的文官武將幾乎全都聽見了，他剛才的自稱分明就是朕。
　　另壹邊，手裏拿著刀的袁彭年更是嚇得臉色煞白。
　　這時候，剛才說話的那個武將把手搭在了面甲上，然後當著高弘圖、解學龍等百十個文官武將的面，壹點點拉開面甲。
　　“聖上？”高弘圖瞬間就呆若木雞。
　　這壹刻，高弘圖的大腦是徹底宕機，再無法思考。
　　這巨大的精神沖擊，換誰都受不了，怎麽可能呢？
　　“聖上？”姜曰廣、解學龍等官員，甚至孟兆祥、吳麟征、範中傑等官員也是懵掉。
　　唯壹例外或許只有路振飛，他其實是知道內情的，只是壹直在演戲，把孟兆祥、吳麟征他們幾個赴難九卿都瞞得好苦。
　　“父皇！”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朱慈炤這個孩子。
　　剛才高弘圖和史可法他們當殿爭執要立他當皇帝，朱慈炤就跟壹個局外人似的，這會見了崇禎之後，卻趕緊從禦座上沖了下來。
　　“父皇，妳原來還活著，這可太好了。”
　　朱慈炤連滾帶爬沖下丹墀，壹把抱住崇禎的大腿。
　　下壹秒，朱慈炤的眼睛鼻涕就流下來，嚎啕大哭。
　　“行了，別哭了。”崇禎拍了拍朱慈炤的小腦袋，又回頭說道，“烺兒、炯兒，快來勸勸妳們五弟，讓他別哭了，蹭了朕這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