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挖坑埋天下人

　　兩幫人，壹邊人多勢眾，拱手問好；壹邊人少，對沈安怒目而視。

　　“文章詩詞本是雅事，本是斯文事，如今題海之法壹出，濁氣上揚，清氣落地，臭氣熏天，臭不可聞。斯文掃地不說，此後大宋處處都是做題聲，何人去琢磨先賢的學問？囫圇吞棗，不求甚解……”

　　壹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咆哮道：“再過些年，那些人都會把讀書當做是做官的捷徑，到了那時……”

　　他的眼中有些恐懼之色，指著沈安說道：“妳就是千古罪人！”

　　眾人沈默。

　　有人喃喃的道：“是啊！從南到北，那些讀書人都在瘋狂的做文章，做詩詞，他們為何？不就是想做官嗎？”

　　“可怕！”

　　“可怕什麽？”

　　“原先作詩詞是雅事，大家聚在壹起飲酒玩女……詩詞飛揚，神采飛揚啊！可如今呢？詩詞爛大街了呀！”

　　“文章也是這般。”

　　“那些人壹年做的文章詩詞，換做是以前的話，壹輩子都做不出來！”

　　“可怖！可畏！”

　　那些傳統派的落第考生在憤慨，大抵覺得這樣能讓自己的心情好受些。

　　大家都在看著沈安，等待著他的反擊。

　　“妳等讀書是為何？”

　　沈安很平靜的問道，絲毫不見被指責的憤怒。

　　眾人壹怔，大抵沒人想過這個問題，於是就開始思索。

　　對有條件的人家來說，讀書就如同是喝水般的自然。

　　然後呢……

　　“不是為了做官……來考什麽？”

　　沈安突然問了這麽壹句，然後轉身就走。

　　趙仲鍼卻沒走。

　　那些考生在思索，有人擡頭道：“某讀書只是為了學習先賢的學問，考試只是順帶……”

　　這話很無恥。

　　妳既然是為了學問，那來考試作甚？

　　雖然這話從道理的角度無懈可擊，可從私心方面壹想……

　　這人太不要臉了！

　　可誰能反駁他？

　　沒法反駁啊！

　　妳要說他不要臉，那以後來參加科舉的更不要臉。

　　這就是狡辯！

　　讓人無可奈何，想揍人的狡辯。

　　大家看著趙仲鍼，心想這位可是動手揍過人的，今日會不會讓大家看到壹出全武行？

　　趙仲鍼冷冷的道：“既然是順帶，那妳此後可以不必來了。”

　　誰都沒想到過趙仲鍼會這麽反擊，所以都傻眼了。

　　旁人說這話自然沒效果，可趙仲鍼是未來的儲君。

　　未來的儲君讓妳以後別來考試了，妳來不？

　　來了就是兩難。

　　就算是妳以後成功的考中了進士，做了官，可有這麽壹位盯著妳的帝王……這官怕是會做的提心吊膽的吧。

　　那人也傻眼了，他本是想別壹下沈安的苗頭，可趙仲鍼卻出頭了。

　　這事兒咋辦？

　　他強笑道：“某……某……”

　　某個啥？

　　他說不下去了。

　　答應以後不來考試了吧……那是瘋子，他會發狂。

　　不答應吧，以後要被穿小鞋。

　　咋辦？

　　他坐蠟了，最後竟然轉身擠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尾。

　　這人也太無恥了吧？

　　這次連那些同夥都看不起他。

　　“偽君子！”

　　趙仲鍼尖刻的給了這個評價，那些考生都在心中大贊。

　　“讀書要讀通透，首要是躬身。”

　　趙仲鍼說道：“我見識過許多華彩文章，聽過許多讓人贊嘆的詩詞。可我也去過鄉間，見到許多貧困，見過許多絕望……然後我深思，讀書為何？”

　　眾人沈默著。

　　“讀書明理，這是首要的壹條，萬年不變。”

　　這話很是高屋建瓴，符合趙仲鍼的身份。

　　他的眼神分外銳利，想起了常二的那壹對兒女，想起了那露出鞋子外的烏黑腳趾，還有那填充在衣服裏的幹草，以及那惶然的眼神。

　　“詩詞乃是個人喜好，如今的科舉中都被排在了後面。至於文章，文以載道，辭藻華麗有何用？言由心生，通篇空話給誰看？”

　　這是把詩詞貶低到了泥地裏，變成了文人的消遣。

　　至於文章，文以載道，言由心生，要言之有物，假大空的滾蛋。

　　好個鋒銳的小郎君！

　　有人贊道：“小郎君這話句句在理，詩詞……不就是在青樓做的最多嗎？以前的柳三變就是例子。”

　　有人反駁道：“若是這般，此後人人都能讀書。只要有名師，自己勤奮些，無數人都能去參加考試，到了那時，天下人人讀書，誰來種地？誰來經商？誰來做工……”

　　尼瑪！

　　眾人想起以後幾十萬人湧入汴梁參加省試的壯觀場面，不禁都打了個寒顫。

　　若是這般，讀書人真的就不值錢了。

　　“自家沒本事，怪誰？”

　　趙仲鍼今日把尖銳進行到底，“別人能努力，妳等為何不能？整日優哉遊哉的，那是讀書？大宋要什麽樣的讀書人？”

　　“我以為大宋需要的是有擔當的讀書人，而不是壹心想進入官場來鉆營的。心中要有擔當，什麽擔當？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大宋善待官員，那是因為官家希望官員們去善待百姓……而不是其它。”

　　“拿了俸祿就要做事，上有君，下有民，君不可欺，民不可愚，上下通暢了，這大宋方能蒸蒸日上。”

　　這些考生大多年輕，年輕有熱血，所以聽了這些話後頗為觸動。

　　趙仲鍼朗聲道：“官家仁慈，每次開科舉都是求賢若渴，大宋是有冗官，而且還不少！”

　　這人瘋了！

　　冗官是妳現在能提的嗎？

　　有人眼神亂瞟，嘴角掛著冷笑和得意。

　　妳說，放開了說，稍後這些話自然會傳的到處都是。

　　趙仲鍼仿佛不知道這些，說道：“不宋不缺官，缺人，缺人才。官家殷殷期盼，就希望能在每壹科裏找到人才，並大用之。諸位，值此盛世之際，不躋身其中還等什麽？”

　　那些人都面色微紅，顯然是被鼓動了。

　　趙仲鍼最後笑道：“官家說在政事堂等著妳們，且拭目以待。”

　　眾人拱手道：“多謝小郎君開解。”

　　趙仲鍼笑著點點頭，回去找沈安。

　　前行不過兩百步，趙仲鍼就看到沈安坐在路邊，和壹個小販說話。

　　小販在炸豆腐圓子，壹個個金黃色的豆腐圓子被裝在碟子裏，再弄上壹碟醬料……

　　沈安忍著口水，夾了壹個。

　　蘸水是酸辣的，圓子壹進嘴裏，先是酸辣襲來，味蕾馬上就張開了；旋即圓子的焦香就融合了進去，各種滋味迸發起來……

　　圓子才出鍋很燙，沈安卻等不得了，張開嘴不住的呼出熱氣，然後急匆匆的咀嚼著。

　　“妳差點坑了我。”

　　趙仲鍼坐在他的邊上，要了筷子，就等蘸水。

　　“妳揭穿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臉，壹個人溜回來吃東西。我在那邊還得軟硬皆施把事情壓下去，否則榆林巷裏今日可就要熱鬧了。”

　　沈安咬開壹個豆腐圓子，然後吹氣。

　　“天下都用壹個方法來學習，會如何？”

　　沈安吃了圓子，分析道：“人人都知道如何學，於是彼此之間的差距就會被拉近，競爭也就愈發的激烈了……可每年的發解試和省試就那麽些名額，僧多粥少，怎麽辦？”

　　趙仲鍼得了蘸水，他壹邊用筷子攪勻蘸水，壹邊說道：“到了那時，要麽放開名額，可哪有那麽多官職來安置他們？要麽就出題出難壹些，可這也不是辦法，因為考來考去都是那些書，遲早會被人摸透了，對了。”

　　他接過豆腐圓子，說道：“到時候那些人會不會不願意讀書了？”

　　“不會。”

　　沈安說的很是篤定，趙仲鍼問道：“為何？”

　　“因為只有讀書才能做人上人，誰能舍棄這份誘惑？”

　　趙仲鍼點頭道：“是了，可讀書的越多，做事的就越少，頭疼。”

　　沈安笑道：“怕什麽？到時候弄新東西出來就是了。”

　　“雜學……對啊！”

　　趙仲鍼眼睛壹亮，“到時候把雜學弄出來，想考？那就從頭學。而且那時大家都閉口不提什麽先賢的學問，考中了才是道理……”

　　他看著沈安，很是腹黑的笑了笑，“妳故意的，從開始妳就在布局。可憐那些讀書人以為妳很大方，竟然把題海之法給放了出來，造福千萬人，可最終妳卻有雜學在等著他們。妳還說我腹黑，妳這是什麽？”

　　這個少年越發的聰明了。

　　銳氣十足的少年，還腹黑，以後的朝堂之上可就熱鬧了。

　　至於雜學，沈安承認這壹點，“是，當初放這個題海之法出來，某就想到了這壹點，不過妳沒發現嗎，題海之法最適合的就是雜學。”

　　趙仲鍼閉眼想了想那些知識點，苦笑道：“確實是，妳這人……這個坑挖的好大，竟然要把天下人都給埋了。”

　　沈安淡淡的道：“順手做個事罷了，反正妳也學了不少，王雱那邊更是……說到他，他該到了吧？”

　　王雱的雜學造詣頗深，充分體現了自己智商上的優越感。

　　趙仲鍼也有些想念王雱了，他覺得自己和王雱在壹起，那主意就壹個比壹個厲害，真是好搭檔。

　　“差不多了。”

　　沈安卻覺得他們倆要是湊到壹起，不知道誰又要倒黴了。壹個腹黑，壹個滿肚子陰謀詭計……

　　王雱是跟著陳昂去了江南，第壹站就是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