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1章 人間不值得

　　

　　趙曙今天的胃口並不好。

　　高滔滔詢問了陳忠珩，得知是因為舊黨給了新黨壹巴掌後，就令人去把幾個女兒叫來。

　　這種時候，唯有女兒能讓趙曙不發脾氣。若是兒子，這時候湊上來弄不好就會挨壹頓狠抽。

　　女兒們壹來，各種小意勸慰，趙曙的臉上漸漸多了笑容。

　　“那文彥博……官家，您還說他是謀國之臣呢！”

　　高滔滔原先對老文的印象還不錯，在這番話之後，瞬間就改變了立場。

　　趙曙笑道：“文彥博是謀國之臣，若是大宋有變，他這等臣子最能維系朝局。”

　　“他的手段老辣，韓琦他們此次都措手不及。可文彥博此人卻有些好處，那就是知道大局。若說大宋是個雞蛋，呂誨等人是不惜把這個雞蛋打破也要反對新政，而文彥博卻不同，他不會如此。”

　　“這樣的臣子，為何反對新政呢？”高滔滔真的覺得不理解。

　　“爹爹飲酒。”寶安給趙曙斟滿酒，笑吟吟的勸道。

　　“好！”

　　女兒在身邊服侍自己吃飯，讓趙曙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喝了壹杯酒，憐惜的道：“稍後會給妳訂下婚期，在此之前，妳想玩就玩，想出宮就出宮吧，給妳娘說說，讓她安排，好歹……否則妳成親之後……”

　　“官家！”高滔滔打斷了趙曙的話，笑道：“您還沒說文彥博為何要反對新政呢！”

　　她剛才若是不阻攔，趙曙定然會說成親後不自在。

　　可寶安這等單純，若是聽到這話，定然會視成親為畏途啊！

　　男人果然都是不靠譜的！

　　趙曙放下酒杯，神色中多了些悵然，“文彥博壹直認為士大夫是大宋的中堅，祖宗規矩讓士大夫和帝王相依相助，士大夫必須要依靠帝王獲得好處，而帝王也只能依靠士大夫才能站穩腳跟，這便是相依相靠。

　　可此等態勢在開國時還行，時至今日，士大夫糜爛，已然成了大宋的累贅，於是不得不行新政。

　　妳可以琢磨壹番，至今所行的多種新法，差不多都和士大夫有關系，為何？”

　　高滔滔想了想，“他們插手太多地方？”

　　“是！”趙曙沒想到妻子竟然能說出些道道來，不禁大感欣慰，“他們插手了太多地方，把先賢的教誨丟在了壹邊，只顧著自己的榮華富貴……

　　國勢如此，大宋必行新政。而行新政，必然要觸動士大夫……文彥博主張祖制不可變，為何？因為祖制維護的就是士大夫。也就是說，他不希望朝中針對士大夫的任何新法。”

　　“此等人……又是重臣，卻站在了您的對面，難。”高滔滔覺得這等局面讓人頭痛，就舉杯陪趙曙喝了壹口。

　　“難是難，不過也是好事。”趙曙笑道：“新政順暢了許久，韓琦等人也有些懈怠了，如今文彥博突然來這麽壹下，反而是好事，讓韓琦他們打起精神來，如此兩邊……”

　　他微微壹笑，“朝堂之上不能只要韓琦他們，多壹個，哪怕那個人讓朕厭惡，可多壹個人，就多壹分穩當！

　　文彥博穩重，可為牽制。”

　　趙曙覺得這個局面還不錯，只是老文這壹招太狠了些，讓他有些惆悵。

　　“官家！”

　　就在這個時候，陳忠珩壹溜煙跑來了，看著壹臉。

　　“官家，喜事，大喜事！”

　　趙曙皺眉：“什麽喜事？”

　　陳忠珩抹了壹下並無汗水的額頭，假裝喘息了壹下，“官家，先前在皇城外時，王雱攔住了文彥博，雙方辯駁，不分勝敗……”

　　“王雱竟然沒贏？”對於王雱，趙曙比文彥博知道的更多壹些。

　　那是個極為聰慧的年輕人，關鍵是有些刻薄。

　　而文彥博從不以急智見長，王雱竟然沒能贏？

　　“那王雱問文彥博，問他和呂誨可是壹黨的，文彥博否認，隨後有人發現了文彥博的兒子和呂誨在壹起喝酒，還叫了女伎……”

　　寶安剛給趙曙斟滿酒，聽到這話就起身告退。

　　趙曙沒啥反應，可緊握的雙手代表了他的心情。

　　“文彥博的兒子和呂誨壹起飲酒？”

　　趙曙壹拍案幾，把酒杯都震翻了。

　　寶安癟癟嘴，高滔滔見了就笑道：“妳爹爹無意的，快回去用飯吧。”

　　“是他！定然是他！哈哈哈哈！”

　　趙曙霍然起身，“那王雱為何會問文彥博和呂誨是否壹黨？因為文彥博總說什麽君子不黨，於是王雱先讓人去了文彥博家，又派人去了禦史臺找到了呂誨，兩邊壹說……

　　呂誨想進政事堂，可他需要盟友，於是討好文彥博是必然。而文彥博的兒子……哪裏會是王雱的對手，不過是哄騙壹番就上了鉤，好壹個王雱！”

　　高滔滔聽他分析，這才想通了整件事的脈絡，“官家，那王雱竟然這般……陰險嗎？”

　　趙曙搖頭，“陰險不陰險的要看目的。在我的眼中，若是為了新政，為國為民，那麽手段只是其次。若是為了禍國殃民，再君子的手段也只會讓我厭惡！”

　　只問結果，不看過程，在許多時候就是帝王的選擇。

　　“許多人會慢慢的醒悟過來，猜到是王雱的手段。可那又如何，此舉驗證了文彥博和呂誨等人就是壹黨……”

　　高滔滔笑道：“官家，那豈不是好事？”

　　“是好事。”趙曙笑道：“本來我還說要壓壹壓文彥博他們，此事壹出，我看著就是了。”

　　他緩緩坐下去，自言自語的道：“年輕人……手段果然是了得啊！可惜卻不肯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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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站在長街之上，有些發楞。

　　“介甫，妳家元澤手段了得啊！”

　　韓琦拍拍王安石的肩膀，贊道：“妳家衙內這是壹邊讓人去哄了呂誨，壹邊讓人去了文家報信，還把他們安排在了禦街之上，如此王雱在詢問呂誨和文彥博可是壹黨時，呂誨就和文彥博的兒子在飲酒……這是活生生的打了文彥博的臉面啊！夠狠！夠犀利！老夫嘆為觀止！”

　　曾公亮點頭，“年輕人手段了得，老夫覺著自己老了，哎！果真是老了呀！”

　　包拯苦笑道：“老夫就知道妳兒子沒那麽莽撞，文寬夫大意了。”

　　王安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拱手。

　　他拎著油紙袋，到家時，吳氏習慣性的來迎他，笑道：“官人又買了炸鵪鶉？”

　　“嗯！”

　　王安石也如常，壹邊問妻子家中的情況，壹邊往裏走。

　　“大郎呢？”

　　“剛回來，在作畫。”

　　“為夫去看看。”

　　王安石壹路到了書房，悄然站在門口。

　　書房裏，王雱站在案幾前，手中有筆，筆走龍蛇……

　　王安石看到了壹對燕子從屋檐下掠過，看到了天色青青，細雨潤如酥……

　　畫技不談，這個意境讓王安石很是滿意。

　　王雱聰慧，未成年就已經有了著述，後來覺著人間……沈安說過，王雱的觀念就是人間不值得。後來他同時去學習佛道，沒多久就能讓王安石甘拜下風。

　　這個聰慧的和妖孽般的兒子，今日長街壹戰，擊潰了手段了得的文彥博，名震京城。

　　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

　　“爹爹。”

　　王雱作畫完畢，放下筆，擡頭道；“爹爹可是為了文寬夫來的嗎？”

　　王安石搖頭，“妳是我的兒，再怎麽為父也不會站在文寬夫那壹邊。只是妳的手段卻讓人忌憚……元澤，手段不可陰狠，至少不可讓人知曉陰狠，否則於妳不利。”

　　“為何要當心這些呢？”王雱很是灑脫的道：“世人愚昧，所謂的君子九成九都是偽君子，和這等偽君子做對手，難道還要孩兒自縛手腳？那豈不是愚不可及嗎？

　　孩兒以為對付這些人，最好的手段就是不擇手段。”

　　“這是朝堂，不是鄉野！”王安石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兒子氣死。

　　“朝堂和鄉野並無區別。”王雱很不屑的道：“朝中的袞袞諸公和鄉野村夫也並無不同，唯壹不同的就是他們穿著官服罷了。

　　比如說文寬夫，他知道大宋必須要行新政，為何阻攔？不就是因為他覺著士大夫就是大宋嗎？爹爹，在他們的心中大宋就是士大夫，和官家沒有半文錢的關系，所以您說手段……對付這等目無君王之人，還要用什麽君子手段，那豈不是蠢嗎？”

　　老夫不生氣！

　　老夫不生氣！

　　老夫不生氣！

　　王安石默念了三遍，然後板著臉道：“妳今日所為，但凡被文寬夫拿到了證據，回頭他就能讓妳滾出京城。”

　　文彥博看似慈眉善目，可當需要陰狠時，他的手段能讓人做噩夢。

　　“爹爹安心，去的是鄉兵。”王雱傲然道：“讓潑皮去有可能被出賣，讓書院的學生去也不穩妥，所以孩兒去尋了安北兄，要了幾個鄉兵。”

　　“他同意妳這般行事？”王安石覺得沈安不該喜歡這等手段。

　　“孩兒說是準備去尋文寬夫的晦氣，尋兩個鄉兵來防身。”王雱說的很是輕描淡寫。

　　“哎！”鄉兵不可能會被收買，所以王安石算是放心了。想起今日過後，舊黨的聲勢大跌，他不禁就心生歡喜。

　　王安石看著兒子，不知道該是欣慰還是什麽：“妳的手段這般滴水不漏，為父不知道該如何。不過文寬夫……”

　　他轉身出去，嘴角竟然有了笑意。

　　文寬夫啊文寬夫，妳號稱文春雨，手段如春雨，潤物細無聲，滿朝文武都忌憚妳的手段。可今日如何？

　　今日老夫的兒子壹朝讓妳顏面全失，哈哈哈哈！

　　王安石的笑聲隱隱傳來，王雱皺眉道：“歡喜就是歡喜，為何要壓著？爹爹也跟著那些偽君子學了些無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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