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冷熱，喜怒，眾生相

　　汴梁的商業大抵冠絕天下，每日流通的錢幣多不勝數。

　　“紙鈔，壹貫換七百文！”

　　壹家酒樓外面，夥計拿著幾張紙鈔在叫喊著。

　　隔壁是壹家鞋店，掌櫃親自上陣，“簇新的紙鈔，壹貫換六百九十文了啊！”

　　夥計大怒，側臉說道：“這是要故意作對？”

　　鞋店掌櫃冷笑著，卻不肯和夥計辯駁，免得丟了身份。

　　夥計見他不回答，就繼續喊道：“紙鈔，壹貫換七百文了。”

　　“簇新的紙鈔，換六百九十文……”

　　兩人喊了壹陣子，卻無人問津，都有些沮喪。

　　夥計壹屁股坐在石臺階上，喃喃的道：“暗香那邊都不兌換銅錢了，這紙鈔和廢紙有何區別？哎！虧了都出不去，這下掌櫃要心疼了。”

　　鞋店掌櫃不屑的道：“什麽叫做廢紙？這紙鈔根本就是廢物！那歸信侯就是個佞臣，若非是他弄出了紙鈔，咱們怎麽會虧？”

　　他指著左前方說道：“看看，看看，多少人拿著紙鈔在頭疼？這都是歸信侯造的孽！”

　　“放屁！”

　　夥計壹聽就怒了，起身道：“歸信侯弄了金肥丹，多少人家多了收成？這是大功德，怎地在妳的嘴裏就成造孽了？”

　　“某不種地，增收關某屁事？”鞋店掌櫃冷笑道：“地裏增收了某可有壹文錢的好處？沒有！”

　　夥計滿面漲紅的道：“怎麽沒好處？”

　　“好處何在？”掌櫃惱火紙鈔兌不出去，所以火氣漸漸上來了。

　　夥計說道：“妳別忘了，年初某可是在妳店裏買了五對鞋子！”

　　鞋店掌櫃嗤笑道：“妳買妳的鞋子，難道某還得感謝妳？”

　　夥計深吸壹口氣，肅然道：“那都是給家人買的……”

　　鞋店掌櫃搖搖頭，覺得這些小人物真的是太斤斤計較了。

　　“某是農家子弟，原先家裏田地的收成不夠吃，某才出來找活，好養活自己，而家裏也因為某出來，日子好過了些，可也艱難，下地都是赤腳赤身，只穿犢鼻褲……妳可知為何嗎？”

　　鞋店掌櫃冷冷的道：“窮了吧，怕把鞋子磨壞，怕汗把衣服咬爛了。”

　　下地幹活要使大力，鞋子經不住幾下就壞了。而下地幹活汗出如漿也是尋常事，可汗水卻帶著腐蝕性，衣褲用不了多久就會爛掉。

　　夥計點頭，“家裏艱難，某在這裏幹活，每月有結余都送回家去，可從去年秋季開始，某的結余就留下了，妳可知為何？”

　　鞋店掌櫃搖頭，他茫然看著前方，覺得手中的紙鈔就是燙手山芋。

　　“因為家裏用上了金肥丹……”夥計的眼中多了感激之色，“有了金肥丹，家中的收成多了許多，也有了余錢，我爹爹托人帶來了口信，說家裏的錢夠了，讓某別苛待自己……”

　　他的眼睛有些紅，因為距離遙遠，他已經壹年多沒回家了。

　　“可某也想家裏的弟弟妹妹……還有某那不愛說話，就知道幹活的爹爹；還有某那整日織布紡線，操持家中的娘……”

　　他伸手揉揉眼睛，唏噓道：“正是因為金肥丹，某的手中才有了活錢，才能去買妳家的鞋子……多少人都是這樣，妳昨日還說從去年開始，生意就好了許多，妳可知是為何？”

　　“某的鞋子好看，耐用……對，就是耐用。”鞋店掌櫃有些震撼了，但依舊嘴硬。

　　他不懂什麽經濟理論，但卻從夥計的壹番話裏聽出了緣由。

　　原來某的生意變化，竟然是因為農戶增收？

　　農戶增收就有了活錢，有了活錢才能買商品……

　　這是壹個良性循環，大部分人都視而不見，但沈安卻在引導……

　　包括宰輔們在內，沒有誰知道這股力量的強大。

　　當農戶的增收達到壹個高水準時，迸發出來的消費力將會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那樣的大宋才是強大的大宋。

　　夥計沖著鞋店掌櫃怒目而視，“忘恩負義，白眼狼！”

　　鞋店掌櫃惱怒的喊道：“老楊，老楊。”

　　酒樓掌櫃聞聲出來，笑道：“這是怎麽了？”

　　鞋店掌櫃指著夥計說道：“老楊，妳的夥計罵某是白眼狼呢！”

　　酒樓掌櫃皺眉看著自己的夥計，喝道：“這個月的工錢……扣三成！”

　　夥計的眼中多了委屈，“某罵他是因為……”

　　“還敢多嘴？”隔壁只賣鞋子，不算是同行，所以適用和氣生財的原則，酒樓掌櫃罵道：“滾進來！”

　　夥計看了鞋店掌櫃壹眼，眼中的淚水晃動了壹下，然後進了酒樓。

　　“多少錢？”

　　兩個提著箱子的男子快步走來，見鞋店掌櫃手中拿著紙鈔，就問了價錢。

　　鞋店掌櫃心中歡喜，“壹貫換六百九十文。”

　　大宋的壹貫是不足的，大約是七八百文的模樣，叫做省陌。相對的足陌就是壹貫有壹千文。紙鈔就是足陌。

　　鞋店掌櫃壹貫錢只要六百九十文，就相當於虧了三百壹十文。

　　兩個男子回身招手，壹溜大車就過來了。

　　“妳這裏有多少？”

　　這是答應了，而且竟然還不還價。

　　土鱉啊！

　　這絕壁是外地來的土鱉。

　　鞋店掌櫃歡喜的想跳起來，說道：“壹共二十壹貫。”

　　“給他銅錢。”

　　有人過來交接，稍後交割清楚後，鞋店掌櫃叫了夥計出來提銅錢，自己喜滋滋的沖著隔壁喊道：“老楊，換銅錢了。”

　　現在不是營業時間，酒樓掌櫃沒啥事，正在裏面教訓夥計，等出來時見外面沒人，就有些不渝。

　　“剛來的，不還價就兌換了銅錢。”鞋店掌櫃得意的道：“某早知道就該說七百文了，哈哈哈哈！”

　　這是得意的。

　　酒樓掌櫃手中的紙鈔更多，所以心中惱火，看向鞋店掌櫃的目光中就多了憤怒。

　　“妳當時不叫某出來，兌換了之後才出聲，這是想炫耀呢？”

　　鞋店掌櫃嘿嘿笑了，就是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認。

　　“某和妳叫什麽勁，該去追他們才是。”

　　酒樓掌櫃急匆匆的進去搜羅了紙鈔，滿頭大汗的出來，卻見壹個喝醉的潑皮在喊話。

　　“都是假的！假的！”

　　這個潑皮叫做李二，做事不地道，最為附近的商家厭惡，沒人搭理他。

　　李二走路搖搖晃晃的，眼神有些發直。

　　大抵壹般人都沒見過喝多了眼睛發直的模樣，那眼神真的是直勾勾的，仿佛沒有神智。

　　“某剛才聽到他們說了，要把市面上紙鈔都收……收回去，回頭自家用，哈哈哈哈！自家用。”

　　“李二，妳這是喝多了吧？”

　　“什麽自家用？紙鈔都不能兌換銅錢了，誰還用？”

　　“……”

　　周圍的商戶壹陣排揎，都不相信。

　　有人問道：“李二，妳咋知道的？”

　　李二嘿嘿笑著，然後坐在了壹家茶樓的外面，靠在廊柱上說道：“某先前去樊樓有事，就聽到兩個喝多的豪商說的，他們說……以後自家交易都用紙鈔……還說是歸信侯缺德……不過……不過現在兌換紙鈔能占好大的便宜，不兌換的是傻子……”

　　他的話有些零散，但能做生意的基本上沒傻子，所以大夥兒都呆住了。

　　尼瑪！

　　這是真的嗎？

　　有人喊道：“剛才那些人來兌換紙鈔可是大方得很，都不還價的。”

　　“是啊！不管是七百文還是八百文，他們不還價都收了。”

　　臥槽！

　　不對了啊！

　　“妳兌換了嗎？”

　　“兌了，七百二的價錢，某還以為賺了，臥槽！”

　　“李二，妳這話可沒假？”

　　李二靠在那裏壹直在笑，聞言說道：“某在附近討生活，騙誰也不會騙妳們這些衣食父母不是……”

　　臥槽！

　　商戶們頓時冰火兩重天，有人喊道：“某怎麽就兌換了呢？真是蠢貨啊！”

　　“某先前覺得該緩壹緩，這特麽竟然緩對了？哈哈哈哈！”

　　鞋店掌櫃緩緩看過來，酒店掌櫃正在狂喜之中。

　　“商六呢，商六呢？出來！”

　　那個夥計正在裏面傷心被扣了工錢，出來時有些萎靡不振。

　　“好小子！好小子！哈哈哈哈！”

　　酒樓掌櫃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某手中兩百多貫紙鈔，壹貫虧三百文，加起來能讓某痛哭流涕啊！哈哈哈哈！”

　　夥計茫然擡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他看到了鞋店掌櫃那張木然的臉，以及自己的掌櫃那張狂喜的臉。

　　“紙鈔值錢了，小子，紙鈔值錢了。”酒樓掌櫃興奮的抽抽了，“商六，先前若非是因為妳，咱們的紙鈔都兌出去了，如今……如今……如今咱們賺大了，哈哈哈哈！”

　　“某的紙鈔！”鞋店掌櫃突然爆發了，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壹邊跑壹邊喊：“某不換了，還回來……還某的紙鈔……”

　　夥計看著他，突然領悟了壹個道理。

　　“紙鈔是歸信侯弄出來的，要相信他。”

　　酒樓掌櫃笑道：“對對對，妳說得對，從明日起，妳的工錢提三成，小子，多學學，以後某老了，說不定讓妳來接手……”

　　掌櫃沒兒子，這話裏話外的，怎麽都有些收上門女婿的味道。

　　夥計愕然，“某不行。”

　　“某說妳行妳就行。”

　　兩人在那裏說話，街上的商戶們或是悲傷，或是興奮，喧鬧個不停，沒誰註意那個潑皮李二悄然走了。

　　李二悄然離開了這裏，轉過兩條街，進了壹家酒肆。

　　酒肆裏，聞小種正在喝酒。

　　李二過去賠笑道：“貴人……成了。”

　　聞小種看了他壹眼，然後摸出壹張紙鈔來遞過去。

　　“十貫……太多了吧……”

　　聞小種又看了他壹眼，眼神冷冰冰的，“本來該二十貫，可妳卻去晚了，導致那條街的商戶被兌走了紙鈔。”

　　“多謝貴人。”

　　李二聚散之後，又覺得十貫錢是白得的，就興高采烈的走了，看那模樣分明就是想親手中的紙鈔壹口。

　　稍後又來了壹個潑皮……

　　“貴人，小人傳完話了。”

　　紙鈔壹張……

　　而在某個地方，壹群豪商正在狂歡。

　　“郎君，咱家兌換了有兩萬貫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