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岌岌可危

　　李元嬰急匆匆的回去換了衣裳，然後進宮請見皇帝。
　　“他來做什麽？”
　　今日休沐，李治穿著便服在看書。
　　甘露殿裏很涼快，王忠良正在邊上暗搓搓的納涼，聞言說道：“滕王殿下怕是查到了什麽賬目不對。”
　　李治放下書，不悅的道：“朕難得歇息壹日，這便不肯輕省？”
　　晚些李元嬰來了。
　　李治低頭看書。
　　這是不滿的姿態。
　　李元嬰行禮，隨後說道：“陛下，臣最近審核了宮中的賬目……”
　　拿著書的手微微抖動了壹下。
　　李元嬰壹臉唏噓，“臣這才知曉……陛下養著這壹宮人，也難吶！”
　　李治擡頭，饒有興趣地問道：“妳想說什麽？是取消妳的食邑……還是收回妳的府邸。”
　　李元嬰心中壹顫，“陛下……臣也窮吶！”
　　這個二皮臉！
　　少年去了封地，隨即就變身為混世魔王，去到哪就大興土木到哪。大半夜要出城，什麽夜禁……不開門收拾妳。
　　這樣的宗室，若非他是長輩，李治就能讓他去終南山吸風飲露。
　　“有事說事，無事，回去！”
　　李治難得休息的時候，連王忠良都覺得人渣藤沒眼力見。
　　李元嬰知曉皇帝不耐煩了，就堆笑道，“陛下，大到壹國，小到壹家，但凡想尋財，唯有兩條路，開源與節流。臣想再苦也不能苦了陛下，唯有開源。”
　　這馬屁拍的還不錯，王忠良在努力的吸收著，準備化為己用。
　　李治覺得這事兒有些意思，就問道：“在妳看來……如何開源？”
　　戶部那邊若是有這等主動性，他會倍感欣慰。
　　但壹想到戶部，他不禁想到了賈平安的表兄楊德利。據聞戶部上下被他折騰的想死，連剛開始支持他的戶部尚書高履行都頗為頭痛。
　　這人壹旦發現了問題，不管是同僚還是上官，壹律不給面子。
　　有這樣的人把守戶部……應當是好事！
　　李治覺得這樣的臣子就該多來壹些。
　　“臣以為，與民爭利不可為，必然會被詬病。”
　　若是從天下人的手中去要錢，帝王也難免被各種嘲笑腹誹。
　　“臣這幾日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想到了壹個法子……做生意。”
　　李治臉上的微笑凝固住了。
　　王忠良幹咳壹聲，“殿下，商賈賤人也！”
　　大唐不許官員進東西市，不許當街買東西……壹句話，若是想做壹個高尚的人，妳就要遠離商賈。
　　更遑論做生意了。
　　但這並不妨礙那些權貴和大佬們自家做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當然，那生意多半都是掛在了別人的名下，和這些大佬沒有壹文錢的關系，妳若是敢指責，他就敢說妳誹謗。
　　這便是又當又立的典範。
　　李治淡淡的道：“朕很忙。”
　　說著他起身出去。
　　這……不對啊！
　　王忠良傻眼。
　　皇帝既然說自己忙碌，不該是把李元嬰趕走嗎？為何自家反而走了。
　　李元嬰壹甩頭，“老王，來，說說做生意之事。”
　　王忠良恍然大悟。
　　原來皇帝心動了，但作為帝王，做生意是不可能做生意的，所以……
　　“咳咳！殿下，生意如何做？”
　　“這個……”
　　人渣藤這才想起自己也沒做過生意。
　　但不是有先生嗎？
　　他自信滿滿的道：“只管投了本錢進來，若是虧了，本王的食邑賠付。”
　　大氣！
　　敞亮！
　　王忠良真想給這位滕王殿下豎個大拇指。
　　“如此……”
　　晚些王忠良去尋了皇帝。
　　李治就在殿後，站在陰影中，看著這座皇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人生而走向衰老。生老病死乃是天意，這些大殿也是如此。木頭會朽爛，瓦片會風化，唯有地上的石塊能長久留存。妳說說，可是越堅硬的東西越能長久保存？”
　　王忠良想了想，“金鐵比石頭硬，於是更能長久些，奴婢覺著就是這個理。”
　　“蠢！山石矗立億萬年，金鐵千年便已開始銹蝕。”李治回身，“他如何說？”
　　皇帝家也沒有多余的糧，面對李元嬰的主動請纓，李治難免有些心動。
　　王忠良說道：“滕王說願意用食邑來擔保。”
　　李治輕笑道：“若是朕收了他的食邑，天下人都會說朕容不得親戚。他倒是好算計，不過能有這等心思……給他。”
　　王忠良這才醒悟，暗自後悔，覺得自己被人渣藤給哄騙了，“陛下，那若是賠了……”
　　李治淡淡的道：“他哪裏懂什麽生意？多半是去抱賈平安的大腿，請他出主意。賈平安……做菜還好，做生意……若是賠了，朕便從賈平安哪裏找補！”
　　這般窮兇極惡的竟然是皇帝？
　　王忠良為賈師傅默哀壹瞬，然後想起先前李元嬰的馬屁皇帝頗為受用，就效仿了壹番。
　　他壹臉諂笑，“陛下神目如電，壹眼就看穿了滕王的謊言，卻又寬容大量，奴婢覺著……感動。”
　　前面的馬屁不錯，李治頗為受用，但最後加了個感動，頓時前面就成了吹捧。
　　李治指指側面。
　　為啥？
　　難道咱的馬屁不香嗎？
　　王忠良壹邊過去跪著，壹邊反省自己。
　　但他發現這裏在陰影中。
　　這說明陛下擔心把咱給曬壞了。
　　王忠良瞬間又美滋滋的。
　　在皇帝的身邊不簡單，妳若是不能自我排解，不能自我安慰，哪怕是傻子般的自我安慰也行，否則遲早會出精神問題。
　　……
　　李元嬰歡喜的去了道德坊。
　　“找誰？”
　　坊卒在坊門前攔住了他。
　　沒看本王的打扮？
　　李元嬰低頭，發現自己先前為了裝窮，就穿了壹身舊衣裳，而且顏色也不鮮亮。
　　狗眼看人低！
　　他板著臉，“本王……滕王。”
　　他滿意的看到坊卒那張開的嘴，顯得驚訝極了。
　　沒走多遠，身後傳來了嘀咕，“武陽伯說的人渣滕難道就是他？”
　　李元嬰：“……”
　　到了賈家，他歡喜的把人渣藤這個匪號棄之腦後，“先生，陛下答應給壹萬貫本錢。”
　　“為何要本錢？”
　　賈平安壹臉不解。
　　李元嬰壹怔，“做生意不要本錢嗎？”
　　“別人要，我不要。”
　　賈平安覺得這個時代有許多掙錢的法子，可他卻被許多人盯著，不好出手。
　　很遺憾啊！
　　不過借著皇室，自己也能給他們上壹課。
　　“不要錢能做什麽生意？”李元嬰想了想，“無本買賣？”
　　賈平安看了他壹眼，“妳去賣不了錢。”
　　李元嬰壹想就知道了賈平安的意思，不禁屁股壹緊。
　　“此事我過陣子看看。”
　　賈平安在想著新羅使者的事兒。
　　王老二和百騎的人已經盯了好幾日，說新羅使者每日老老實實地在四方館裏轉悠，和那些官吏瞎扯淡。
　　使者嘛，見多識廣，把壹路的風情細細說來，讓那些官吏也開了眼界。
　　心情壹好，自然就方便套近乎，新羅使者便開始嘆息，說些新羅可憐，金春秋對大唐忠心耿耿之類的話。
　　這是要冊封的。
　　沒有大唐的冊封，金春秋就是沐猴而冠，在百濟和高麗的逼迫下，國中的反對者會讓他焦頭爛額。
　　等他想好了時，發現李元嬰還在，“還沒走？”
　　李元嬰賠笑道：“先生，要不……這生意馬上就做起來？”
　　“現在做不了。”
　　賈平安起身，“等人到齊了再說，現在……滾蛋！”
　　李元嬰灰溜溜的走了。
　　賈平安第二日去了百騎，找來了雷洪。
　　“知道那些走私外藩的大商人在何處嗎？”
　　雷洪搖頭，“武陽伯，那些人……要想走私，背後必須得有靠山，否則連關卡都過去。”
　　這是實話。
　　別說是貨物，就算是人，妳想出遠門也得去辦理過所，縣裏都沒資格批準，得州裏。
　　資本的每壹個毛孔都是血淋淋的啊！
　　賈師傅覺得自己有必要改造壹番那些被金錢蒙蔽了雙眼的商人。
　　“去尋來。”
　　作為百騎大統領，他有的是法子讓那些人低頭。
　　雷洪才走，明靜就進來了。
　　這妹紙穿著男子的衣裳，看著……
　　罪過罪過！
　　賈師傅覺得自己需要凈化靈魂。
　　明靜進來，先是喘息，然後走過來。
　　“妳想做什麽？”
　　賈平安下意識的雙手抱胸。
　　賤人！
　　明靜咬牙切齒的道：“妳昨日在城外救了余坤？”
　　“對。”賈平安沒想到這事兒竟然傳出來了，“作為百騎統領，我必須以身作則……”
　　“可妳卻不知自家岌岌可危了。”
　　明靜下意識的坐在了賈平安的桌子上，那曲線頓時就被擠壓了出來，她柳眉倒豎，“余坤反口犯了大忌，那些人要動手震懾壹番，可妳卻阻攔了……妳可知妳如今在那些人的眼中成了眼中釘？若是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把妳弄死。”
　　賈平安默然。
　　這是被我的壹番話給震驚了？
　　那麽也不枉我的苦心。
　　哎！
　　做人就是這般難！
　　賈平安肅然道：“義之所在，所千萬人，吾往矣！”
　　明靜：“……”
　　那妳便去死吧！
　　她昂首過去。
　　賈平安去了尚書省。
　　老李依舊溫潤的模樣，年紀壹大把了，依舊能迷住小娘子，讓賈平安頗為羨慕嫉妒恨。
　　“英國公，昨日那些人如何？”
　　昨日他帶著百騎追殺，壹個俘虜都沒要，全留給了老李和梁建方。
　　李勣擡頭，不解的道：“什麽俘虜？”
　　竟然全數被殺了？賈平安只覺得脊背發寒，就換了個話題，“我壹直不解，陛下為何不直接動用大軍……”
　　他並指如刀劈砍了下去。
　　李勣幹咳壹聲，“妳要知曉，若是陛下動用大軍鎮壓那些人，他們的手中也有軍隊，即便能獲勝，可內部就亂了。陛下並無先帝那等威望，壹旦內部亂了……”
　　說啊！
　　這斷更還是怎地？
　　賈平安問道：“內部亂了又如何……不對！”
　　他猛地想到了另壹個赫赫有名的勢力。
　　“山東門閥。”
　　李勣點頭，眼神淡然，“妳若是想不通這等事，此後妳就會站錯地方，用錯手段。到時候死無葬身之地。”
　　賈平安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此刻各種可能潮水般的湧來。
　　“壹旦開了先例，便是人人自危，隨後天下……如今還是世家門閥的天下。陛下若是動兵滅了那些人，隨後天下的世家門閥便會抱團……”賈平安駭然道：“前隋楊廣便是先例。”
　　李勣點頭，淡淡的道：“這便是天下。妳以為先帝為何選擇了當今陛下為太子？若是選壹個動輒便和那些人起沖突的，動輒就和那些人針鋒相對的，大唐的國祚……三世而亡。”
　　這便是帝王嗎？
　　賈平安覺得自己膚淺了。
　　難怪李治壹開始要裝老實人，這個人設壹直延續了下去。
　　那些老將都在支持他，若是他吆喝壹聲，來個鴻門宴……
　　長孫無忌等人被亂刀砍死，接著長安諸軍出動，清洗關隴門閥。
　　隨後……
　　天下的門閥世家將會揭竿而起。
　　入界宜緩吶！
　　賈平安想到了這個圍棋術語。
　　別壹下就進了別人的裏面去。
　　要先在外面醞釀壹番。
　　肚子餓了。
　　他出了尚書省，對包東說道：“妳去百騎，告訴明靜，我去禁苑巡查。”
　　包東馬上就想到了背著小背簍的娃娃臉。
　　每當大統領寂寞的時候就喜歡去禁苑，難道他和娃娃臉住持有奸情？
　　壹路溜達到了芳林門，守門地笑道：“武陽伯果真是勤勉。”
　　那是當然。
　　壹進禁苑，阿寶就開始撒歡了。
　　狂奔壹陣子後，賈平安停了下來。
　　他聽到了鳥叫聲。
　　壹只長尾巴的鳥兒從側面飛進了林子裏。
　　“好美的鳥！”
　　賈平安心中壹動，就想來個活擒。
　　那麽大的鳥兒應當飛不快吧。
　　他拍了阿寶壹下，阿寶打著響鼻，顯然不服氣。
　　壹人壹馬進了樹林。
　　“那人不是進來了嗎？”
　　“他往日就是走這條路去感業寺，不該不在。”
　　賈平安渾身發冷。
　　他伸手摸著阿寶的臉，只求阿寶別發出聲音來。
　　阿寶很機警，動都不動。
　　多謝蕭淑妃！
　　賈平安松了壹口氣，接著疑竇橫生。
　　這是截殺！
　　長孫無忌這個老東西終於要對我下毒手了嗎？那我是馬上逃出長安城，還是去想皇帝求助。
　　逃出長安城，然後往海邊去，最後弄壹個獨木舟，去壹個無人小島了此殘生。
　　那樣的日子沒發過啊！
　　那要不就向皇帝投誠，願意進宮伺候阿姐。
　　但想到要去蛋他就蛋痛。
　　晚些，腳步聲遠去。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轉身出去。
　　回到百騎，壹進值房他對程達說道：“老程妳先出去壹下。”
　　程達發現他的面色不對，就出去，還貼心的把們關上。
　　室內昏暗了下來。
　　明靜心跳加快，然後覺得自己有病。
　　這裏是百騎啊！他難道還敢對我用強不成？
　　賈平安走過來，明靜下意識的雙手抱胸，“妳要做什麽？”
　　“我有件事想問妳。”賈平安靠近，低聲道：“長孫無忌若是出手刺殺誰，可會招惹陛下的忌憚？”
　　明靜松了壹口氣，“當然。”
　　那就好。
　　賈平安也判斷不是長孫無忌，不過他終究要問問。因為壹旦是長孫無忌動的手，那就代表著要全面開戰了。
　　王琦？
　　那個死變態。
　　現在帶著人殺回去，那些刺客絕對不在了。
　　所以……
　　他不放心。
　　“那就沒事了。”
　　他開門出去，身後傳來了明靜不滿的聲音，“問的莫名其妙的。”
　　賈平安笑道：“那是因為妳不夠聰明。”
　　明靜銀牙緊咬，恨不能從賈平安的身上咬壹塊肉下來。
　　賈平安叫來了李敬業。
　　另外，他讓雷洪暫停了尋找走私商人的事兒，先去蹲王琦的點。
　　“王琦還是老樣子。”
　　這不對。
　　若是王琦動的手，按照那廝的尿性，每日出入絕對會前呼後擁，以防賈師傅的報復。
　　難道不是長孫無忌那壹夥的人？
　　賈平安徹底懵了。
　　“妳得罪了不少人。”
　　鐵頭酒肆裏，鄭遠東覺得自己的智慧能照亮這家酒肆。
　　“有誰？”賈平安在數。
　　“長孫無忌那夥人。”鄭遠東把玩著手串，“要緊的是，妳是皇帝的心腹！”
　　“陛下的心腹多了去。”賈平安不覺得自己是眾矢之的。
　　鄭遠東雲淡風輕的道：“妳忘記了壹件事，妳在百騎幹了不少事，手腕了得。那些人若是想削弱皇帝，自然會想辦法除掉妳。至於別的心腹，譬如說許敬宗，他也就是為皇帝做擋箭牌，而妳……卻是皇帝的刀。”
　　妳是皇帝的刀！
　　賈平安覺得這個形容沒錯。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多謝了，老鄭。”賈平安覺得鄭師傅還是不錯。
　　鄭遠東矜持的頷首，這時許多多進來，他的目光不禁在蛇頭那裏轉悠。
　　“其實……刺青不好。”
　　鄭遠東看著道貌岸然。
　　賈平安突然問道：“老鄭，妳可喜歡在青樓裏勸那些女妓從良？”
　　鄭遠東壹怔，“妳怎麽知道？”
　　呵呵！
　　拖良家下水，勸女妓從良，老司機都喜歡這麽幹。
　　沒想到這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是這個尿性。
　　賈平安隨後再度去了禁苑。
　　這次他帶著包東和雷洪，外加壹隊百騎。
　　幾個男子在樹林裏躲著。
　　“是那掃把星來了。”
　　“可能截殺了他？”
　　“他帶來不少人。”
　　“用弓箭！”
　　壹個黑臉漢子揮手，止住了這些人的話，“他左右都有人，果然是謹慎。”
　　晚些，這些人尋了個被掩蓋的狗洞，悄然出了禁苑。
　　賈平安已經接到了消息。
　　“武陽伯，發現了那夥人，可要截殺？”
　　“不急，看著他們去了何處。”
　　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賈平安先去尋了娃娃臉修煉。
　　而那些人卻很狡猾，壹路交替盯著身後，最後百騎的人只能遠遠的看著。
　　“在平康坊的東南角！”
　　平康坊東南角的某個宅子裏。
　　壹個中年文人站在窗前，眉間有悲憤之色，“殿下何等的英武，先帝當年說殿下因果類我，多番有意讓殿下為太子。可長孫無忌壹夥卻擔心殿下難以控制，便極力反對，最後推了李治。這便罷了，殿下顧全大局，並未生事。可……”
　　他緩緩回身，“可那昏君竟授意長孫無忌令殿下自盡！”
　　淚水從他的眼中滑落。
　　對面跪坐著的男子擡頭，“辛先生，那便殺了昏君！”
　　辛先生搖頭，“李治躲在宮中不出來，咱們沒有機會。但……殺了他的心腹……那個賈平安妳可知曉？”
　　男子點頭，“賈平安進了百騎以來，百騎從渾渾噩噩中漸漸犀利，為那昏君做了不少事。”
　　辛先生冷笑道：“殺了賈平安，讓那昏君暴跳如雷，隨後咱們再伺機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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