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壹章 求道

　　人在死亡之前會想什麽？
　　赫連春以前不知道。
　　此刻他腦海裏浮現了自己的壹生。
　　從小到大。
　　壹幅幅畫面飛也似的從腦海中掠過，但卻格外清晰。
　　喜怒哀樂。
　　愛恨情仇。
　　這壹刻，都成空。
　　壹種巨大的空虛和壹種巨大的恐懼交織在壹起，讓他不禁紅了眼眶。
　　原來，活著是這樣的有趣啊！
　　他發誓，自己從未如此的熱愛人世間。
　　“皇叔，用飯了。”
　　然後赫連燕就俏生生的出現在門外，手中端著個大碗。
　　沒人監視。
　　她端著大碗進來。
　　“右邊有家什麽拉面店，說是長安元州拉面的分店，回頭我問問楊子泰是不是。不過這拉面味道有些意思，皇叔妳最喜美食，特別是從未吃過的，我想著妳定然喜歡。”
　　她把大碗放在案幾上，回身出去，弄了壹杯水進來。
　　“掌櫃的說這個拉面滾燙，要吃慢些。可許多客人吃壹吃的就忍不住會快，於是嘴裏被燙出了水泡。他說要弄冷水潤潤，可皇叔的胃腸不大好，喝了冷水容易腹瀉，我就弄了溫水。”
　　她拿起筷子攪拌了壹下，“皇叔，得快些吃，不然涼了。”
　　赫連春接過筷子，緩緩吃了壹口。
　　“皇叔，可好吃？”
　　“好吃。”
　　赫連春狼吞虎咽的吃了拉面。
　　“喝水。”
　　溫水進肚，就像是把身體洗滌了壹遍。
　　“燕兒。”
　　“嗯！”
　　“鷹衛抓了妳？”
　　“沒有。”
　　“沒人看管妳？”
　　“沒人。”
　　“那妳為何不走？”
　　“我舍不得皇叔。”
　　“本王利用妳，妳不該恨本王？”
　　赫連燕擡頭，“會管事的女人多如繁星，皇叔本可不利用我。”
　　……
　　從赫連燕記事起，赫連春就是個冷酷的形象。
　　皇叔是漏網之魚。
　　她也是漏網之魚。
　　皇叔活的戰戰兢兢。
　　她也活的戰戰兢兢。
　　按理皇叔養著她就是，可她大些後，皇叔請了先生來教導她。
　　識字，算賬，讀各種書……
　　她從壹個蠢蠢的女娃，變成了壹個心機了得的美少女。
　　隨後順理成章的，她成為了皇叔身邊的管事。
　　她恨過皇叔。
　　但也知曉，皇叔本可不拉她壹把，任由她在府中自生自滅。
　　這才是最殘酷的壹種活法。
　　赫連春呵呵壹笑，“沒想到當年壹念之仁，卻在今日結了善果。妳去吧！”
　　赫連燕搖頭，“我不走。”
　　“想送本王壹程？”赫連春拍拍肚皮，沒吃飽，但他覺得這碗面可以讓自己多活兩日。
　　“我想救皇叔出去。”
　　“癡心妄想！”
　　赫連春笑道：“除非妳能說動陛下，否則本王必死無疑。”
　　毫無疑問，赫連燕見不到皇帝。
　　所以，這真是個癡心妄想。
　　“我會去找人幫忙。”
　　“誰？”
　　“楊玄。”
　　“那個小崽子！”
　　皇叔默然。
　　這個局面，壹個外人能有什麽辦法？
　　赫連燕說道：“那人狡黠，手段了得。我只求他出個主意。”
　　“楊玄看似和氣，可是燕兒，沒有好處，他會笑呵呵的看著本王被處死。當然，換個地方，本王也會樂呵呵的看著他被處死。”
　　赫連春看著侄女，“妳，拿什麽給他做報酬？”
　　……
　　楊玄喝的半醉回到了驛館。
　　“娘子弄的解酒藥，找出來！”
　　喝多的感覺並不好，所以楊玄不理解那些每日都喝的醉醺醺的人是什麽感受。
　　不難受嗎？
　　王老二把藥找出來，楊玄問道：“如何服用？”
　　“我看看。”王老二原先大字不識幾個，後來壹家子都做了他的先生，教的他只想自掛東南枝，好歹學有所成。
　　瓷瓶上的字有些小，王老二苦大仇深的把瓷瓶湊到眼前，睜只眼閉只眼的看著。
　　“用酒送服。”
　　都喝多了，還特麽接著喝呢？
　　“郎君。”
　　烏達進來，見王老二拎著酒囊就歡喜的道：“給我留點！”
　　“出使不得喝酒！”老賊板著臉。
　　烏達看著楊玄。
　　“郎君這是為了大唐飲酒。”
　　“傷身！”王老二把酒囊遞給楊玄。
　　楊玄嗅著酒味就想吐。
　　“罷了，不吃了。”
　　硬扛！
　　“郎君。”烏達壹拍腦門，“差點誤事了，騷狐貍求見。”
　　“赫連燕？”
　　楊玄頭痛的道：“還是吃了吧！”
　　吃了醒酒藥，赫連燕來了。
　　“赫連娘子這是……”
　　赫連燕穿著壹身粗布衣裳，但身材太過火辣，有些緊崩。
　　“我來，是有事相求。”
　　“何事？”楊玄打個哈欠。
　　喝酒之後困意就上來，可不該是興奮的嗎？
　　阿寧說過，這樣的表現好像是精氣神不足……不對，好像是太足了。
　　“救皇叔！”
　　楊玄呵呵壹笑，“這是玩笑呢？”
　　“我不開玩笑，特別是和妳。”
　　“遼皇要弄死皇叔的心思路人皆知，妳覺著我能說動他放了皇叔？若是能，那我為何不說動遼皇，以後和北疆和平相處更好。”
　　世界和平不好嗎？
　　“妳的主意多。”
　　“呵呵！”
　　“我知曉妳能有法子。”
　　“我就算是有法子……”楊玄看著她，淡淡的道：“憑什麽給妳用？”
　　北遼人死光了，楊玄也不會皺壹下眉頭。
　　赫連燕回身，對老賊和王老二說道：“妳們先出去！”
　　呃！
　　這是什麽意思？
　　騷狐貍想行刺？
　　可她的修為好像不及郎君吧！
　　老賊和王老二看著楊玄。
　　“出去！”赫連燕尖叫。
　　隨即壹拉。
　　嗤啦！
　　老賊捂著王老二的眼睛，“趕緊走！”
　　呯！
　　這貨還貼心的把門給帶上了。
　　“妳要幹啥？”
　　屋裏，楊玄的聲音讓人覺得色厲內荏。
　　“別啊！”
　　“有話好說！”
　　“艹！我不是那種人！”
　　“閃開！”
　　裏面劈劈啪啪的壹陣子，門開了。
　　楊玄滿面通紅的出來。
　　“回頭罰老賊兩月薪俸。”
　　老賊見他衣裳淩亂，但卻完整，不禁贊道：“郎君好定力。”
　　少頃，楊玄再度進去。
　　赫連燕披著被自己扯爛的衣裳，呆滯的跪坐著。
　　“給！”楊玄把壹件長衫丟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個提起褲子不認賬的老蛇皮。
　　“皇叔不壞。”赫連燕幽幽的道：“若非皇叔，陳州這些年哪來的太平日子過？”
　　這個必須承認。
　　換個名利心強的，早就糾集了三大部，隔三差五攻打陳州。
　　“可我為何要救皇叔？”楊玄坐在她的對面。
　　赫連燕冷笑，“北疆與草原通商第壹人是妳，滅族第壹人也是妳，旁人都說妳魄力驚人，可我卻覺得不對。”
　　“妳喝多了？”楊玄冷著臉。
　　“是妳喝多了。”赫連燕把掛在肩頭的衣裳拉開，披在肩頭，卻忽略了露出來的小腿。
　　“妳年紀輕輕就來了北疆，據聞是主動請纓。這般看來妳該是慷慨激昂之輩，可妳卻是壹頭不折不扣的狐貍。壹頭狡猾的狐貍，就算是想為國為民，也不會來北疆冒險。在長安，在朝堂更能影響朝政。”
　　“那妳覺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不知。皇叔曾說過，說妳以後會是個難纏的對手。不過，男人總是粗糙。”赫連燕輕聲道：“妳若是對大唐的現狀憂心忡忡，就該大聲疾呼……少年人，遇到事不該是如此嗎？可妳卻不動聲色，壹步步從太平走到了陳州，再走下去，便是桃縣了吧？”
　　女人的直覺啊！
　　楊玄想到了周寧的直覺，只是眉頭壹動，就能察覺到他的壹些心理變化。
　　“北疆乃是大唐最為強大的地方，北疆軍更是能獨自抵禦大遼鐵騎的存在，若是妳執掌了北疆軍……楊子泰，就妳這等狐貍心性，我就不信妳會對長安的那位爬灰帝王忠心耿耿！”
　　赫連燕斬釘截鐵的道：“若是能，我便把這雙眼睛挖了去！”
　　“說完了？”楊玄冷冷的看著她。
　　“沒。”
　　吱呀！
　　房門緩緩打開。
　　門外出現了老賊，他瞇眼看著赫連燕，說道：“郎君，天氣有些熱，有些東西存不住，早些處置了才好。”
　　赫連燕冷笑，“想滅口？”
　　“不，只是擔心妳胡言亂語！”老賊手握刀柄，王老二沒在，但楊玄聽到屋頂傳來了咀嚼的聲音。
　　該死的！
　　這娃就不能消停壹下？
　　“出去！”楊玄搖頭。
　　老賊深深的看了赫連燕壹眼，“除非妳神形俱滅，否則就算是藏在地底下，老夫也能把妳翻出來！”
　　門關上。
　　赫連燕幽幽的道：“我不管妳想做什麽？就壹個，救出皇叔，我欠妳壹條命！”
　　“妳覺著我能見到赫連峰？”楊玄笑道。
　　“我只要妳的主意。”赫連燕說道：“我知曉些手段，但無法和妳的相比。”
　　所以女人成不了頂尖的戰略家。
　　“皇叔自救呢？”
　　“皇叔被關在府中，無法接觸宮中，如何自救？”
　　楊玄神色漸漸冷漠。
　　“我就問壹句，憑什麽？”
　　赫連燕木然看著他。
　　緩緩起身。
　　走過來，緩緩跪下。
　　低下頭。
　　“求妳。”
　　楊玄腦海中各種念頭轉動著。
　　赫連燕把臉伏在他的膝蓋上，無聲哽咽，“我欠妳壹條命，妳何時要，我都給妳！”
　　“我要妳的命作甚？”楊玄輕輕摸摸她的頭發，就像是摸著壹條自己養的小狗。
　　赫連燕擡頭，“我發誓，若是言不由衷，祖宗魂魄不安……”
　　這年頭用自己來發誓沒啥，但用祖宗來發誓，真的是毒誓。
　　“何必如此！”
　　楊玄嘆息，但心中卻暗喜。
　　赫連燕知曉許多北遼內部的事兒，有她在身側，楊玄有把握此行能取得壹個好結果。
　　“燕啊！”
　　赫連燕擡頭，眼中含淚，狐媚中帶著楚楚可憐。
　　艹！
　　這個女人！
　　楊玄幹咳壹聲，“坐好。”
　　“妳怕了？”赫連燕笑了笑，目光上移。
　　“說正事。”楊玄冷著臉，“妳對皇室中事知曉多少？”
　　赫連燕眼前壹亮，“皇叔為了保命，收買了人手，就在宮中。可要我去聯絡？”
　　“妳覺著……皇叔被掛著壹個秋後斬首的牌子後，宮中那人還會對他忠心耿耿？”
　　“試試？”赫連燕說道：“皇叔救過他的命。”
　　“試試就試試。”
　　赫連燕起身出去。
　　身後，楊玄說道：“希望別是逝世。”
　　赫連燕按照皇叔的交代，在皇城對面的街道壹側圍墻上留下了壹個記號。
　　第二日清晨，宮中出來了幾隊內侍。
　　每日宮中采買，以及倒夜香等事兒不少，這些內侍出來後，就壹改先前的嚴肅，打鬧的，說笑的，分外活潑。
　　車隊走過皇城前，壹路到了右側。
　　記號就在圍墻上。
　　壹個內侍不經意的看了壹眼，面色微變。
　　赫連燕就在更後面些。
　　她看到了內侍的神色。
　　那麽，車隊回程的時候，內侍就該找個借口，譬如說腹瀉。隨後她再跟著內侍，悄然見面。
　　車隊回程。
　　“哎喲！肚子疼！”
　　那個內侍捂著肚子揮手，“妳等先回去，咱尋個地方拉泡屎。”
　　“懶牛懶馬屎尿多！”
　　“快些回來。”
　　“知曉了。”
　　內侍捂著肚子，急匆匆的往後去。
　　赫連燕想跟著。
　　但！
　　“希望別是逝世！”
　　楊玄的這句話突然晃晃悠悠的鉆出來。
　　她走到街對面，繞了個大圈子。
　　兩個男子壹邊說話，壹邊跟著內侍。
　　壹路進了巷子。
　　隨後，裏面傳來了喊聲。
　　“抓住他！”
　　少頃，壹個男子被押解出來，茫然道：“抓小人作甚？小人無罪啊！”
　　赫連燕站在斜對面，渾身涼透了。
　　……
　　“皇叔的救命之恩，就被那人當做是驢肝肺丟棄了！”見到楊玄時，赫連燕忍不住罵道。
　　“忠心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楊玄壹句話就讓赫連燕眼中閃過異彩。
　　楊玄嘆息壹聲，“皇叔若是能冷靜下來，應當想得到這等局面。”
　　皇叔失去了正常的判斷能力。
　　赫連燕也失去了方寸。
　　“是。”赫連燕很乖巧的承認了錯誤，“我都聽妳的。”
　　“妳別這麽柔順好不好，我覺得瘆的慌！”
　　“我只對妳柔順！”
　　楊玄摸摸她的頭頂，嘆道：“當初第壹次見到妳，我就知曉妳是個騷狐貍，狡猾。只是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壹日，造化弄人啊！”
　　赫連燕苦笑，“若是皇叔沒了，我便是無根的浮萍，只能去投靠妳。”
　　“別啊！”楊玄覺得家中來個騷狐貍，阿寧會打翻醋壇子。
　　“此事該如何著手？”赫連燕問道。
　　“太子和皇帝如何？”
　　“皇帝不滿太子久矣！”
　　“如此……此事我便有了五成把握！”
　　門外，王老二擔心楊玄，就從門縫往裏瞧。
　　屠裳蹙眉，“不懂規矩。”
　　老賊笑道：“這家裏也就他能如此，郎君不說，娘子也不說。再說了，老二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屠裳點頭，“也是。”
　　王老二回來，壹臉神秘。
　　老賊問道：“裏面如何？”
　　“郎君坐在那裏，騷狐貍趴在郎君的膝上，就像是……”
　　王老二想了想，“就像是郎君上次說過的……山中的狐貍向高人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