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七章 活人無數
討逆(長安之上) by 迪巴拉爵士
2023-9-4 22:25
流民在湧入。
“不能進城!”
城外,軍士們高喊,“去營地!”
壹隊隊流民被驅趕著到了城外的營地。
楊玄站在營地大門外,身後百余護衛,只是冷著臉,就讓那些流民乖巧無比。
“郎君以後沒事就站在城頭,管用!”王老二贊道。
“啪!”
王老二捂著後腦勺,“屠公為何打我?”
屠裳看了楊玄壹眼,“要尊重郎君。”
“知道了。”
王老二無所謂,屠裳拉著他,低聲道:“郎君如今威嚴日盛,妳莫要再和以前壹般鬧騰,要恭謹些。”
王老二搖頭,“不會。”
“什麽不會?”
“不會恭謹。”
“那妳以前遇到貴人咋應付的?”
“不喜歡就離開。”
屠裳:“……”
不喜歡就離開,這話看似無所謂,可屠裳卻覺得格外灑脫。
可這不是長久之道啊!
流民們進了營地。
“登記!”
壹溜年輕人在案幾後喊道。
“這是官爺?”壹個老人過來行禮。
“都是學生。”邊上的軍士說道。
老人惶然,“噢喲!讀書人?那可是天上的星宿呢!哪能和咱們這些人廝混。”
軍士笑道:“副使說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讓他們來接觸這個世間的黑白善惡,學習如何做事。”
老人上前,學生問道:“姓名。”
“趙二。”
“籍貫。”
“潛州……”
“幾口人?”
老人回身,“七口。”
“壹起過來登記。”
登記完畢,壹家子每人得了個木牌子,上面寫著姓名,籍貫,還有壹個號,甚麽丁字多少號。
“男女分開!”
到了裏面,幾個婦人和幾個男子在吼叫。
“都快壹些。”
壹家七口分為兩處,壹個男娃兩歲,婦人猶豫著是送去哪邊。
管事的婦人咆哮,“這等嫩娃娃,雀雀兒都沒長出個模樣來,自然跟著娘,去女子那邊。”
婦人臉紅耳赤的,抱著孩子過去。
順著過去,有人帶著進了木屋。
木屋裏有婦人,還有幾個大木桶,看著滿是熱水。
“脫!”
婦人們兇神惡煞的。
婦人猶豫了壹下,緩緩脫了衣裳,也給孩子脫了。
隨即,有人用鉤子把她和孩子的衣裳勾出去。
“哎!”婦人叫嚷。
“要拿去煮!”管事的婦人喝道:“洗完了有衣裳給妳等!”
“過來!”那個婦人拿著長柄木勺子說道。
婦人抱著孩子走過去。
“頭發解開。”
木釵子拔掉,壹頭有些糾結的長發散亂飄著。
孩子的頭發有些枯黃。
“先給孩子全身搓洗。”
木勺子舀著水從孩子的頭上淋下來。
婦人嗅到了藥味,壹怔,“是藥呢!”
“趕緊搓!”
管事的婦人在咆哮。
婦人們趕緊搓洗著。
洗完後,每人發了壹套粗布衣裳。
“穿好出去。”
婦人和孩子穿好了,這是孩子的衣裳有些大。出去後,有管事喊道:“甲字的這邊。”
“乙字的這邊。”
婦人記得先前登記時,那些讀書人說自己壹家子是乙字,趕緊過去。
她有些心慌,想著夫君不知哪去了,公公他們呢?還有自己的兩個孩子……
“跟著來。”
她抱著孩子跟在後面。
壹路往裏走,到了壹個區域,就見數百人站在壹起。
“阿娘!阿娘!”
婦人聽著熟悉的聲音,擡頭看去,就見大兒子在人群中蹦跳招手。
婦人歡喜的抱著孩子過去,“大郎!”
“阿娘,新衣裳!”大兒子歡喜的道。
壹家子都換了粗布衣裳,看著精神好了許多。
男人嘟囔,“也不知為何沐浴,還是藥汁呢!”
“誰在嘀咕?”
壹個管事目光淩厲的掃了這邊壹眼,“所謂大災之後有大疫,那些都是藥材熬煮出來的藥汁,清洗之後,能殺了妳等身上帶著的邪氣,懂不懂?洗了之後,就能活命。”
“哦!”
男人有些羞刀難入鞘,“定然花了不少錢。”
管事說道:“自然是,有人勸,說都趕到河裏去沐浴就是了。可被斷然否了。說是流民長途跋涉,身體虛弱,這麽下去沐浴,病了怎麽辦?藥材雖說要花不少錢,可只要人在,壹切都在。”
眾人不禁感激不已。
“是誰說的?”
“副使!”
男人嘆道:“楊副使慈悲。”
“為了弄到這些藥材,咱們整個北疆都發動了,采藥,炮制……還快馬趕去各處采買,錢花了無數,人動用的無數。
有人發牢騷,副使說了,都是大唐人,壹方有難,八方支援。”
“壹方有難,八方支援。”
男人念著這話,老人說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官府把咱們當做是牛馬,老夫也覺著自己是牛馬。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做回人。”
“走了,去吃飯!”
管事帶著他們去了另壹處。
土竈壹排排,陶罐子架在上面,熬煮著食物。案幾上擺著木桶木盆,裏面裝著做好的飯菜。
“排隊!”
壹家子排在壹起,讓老人和婦孺在中間,跟著隊伍緩緩而行。
到了前面,婦人看到打木盆裏裝著的是菜湯,除去菜蔬之外,竟然看到了……那是什麽?
大兒子喊道:“阿娘,是羊骨頭!”
“是牛骨頭!”打飯的婦人笑道:“副使說了,牛骨頭熬煮,能補身子,加些菜蔬,不比山珍海味差。”
每人壹碗菜湯,壹張餅子,輪到婦人時,打飯的婦人看了孩子壹眼,說道:“可憐孩子。”她多給了婦人壹張餅,換了個大碗,給她打了壹碗內容頗多的菜湯,裏面竟然有壹塊肉。得了之後,按照區域吃飯。
婦人先餵了孩子,見孩子小口小口的吃得香,忍不住笑了,“怎地,說是流民比乞丐還不如,可來了北疆,吃的比在家裏時還好呢!”
老人沒說話。
男人也沒說話。
吃完飯。
就聽到有人喊道:“副使來了。”
壹家子趕緊站起來。
婦人抱著孩子回身,就看到壹群男子簇擁著壹個年輕人走來。
年輕人雙眸深邃,神色平靜,顧盼間,威嚴自生。
年輕人走過來,看到婦人懷裏的孩子,就伸手摸摸孩子的臉頰,問道:“可吃飽了?”
婦人點頭,“飽了。”
其實沒飽。
年輕人說道:“都會做些什麽?”
婦人說道:“壹家子在家種地呢!”
年輕人微笑,不知怎地,婦人心中歡喜起來。
“那就好。在這裏住幾日,回頭都去北邊耕種。今年是趕不上了,不過可以開荒,免三年賦稅。三年下來,也足夠積攢些家當。”
婦人雙眸發光,“真的?”
“屁話,副使說的自然是真的。”
公公出來行禮,“副使,小人有些慌。”
“哦!妳說。”
“小人聽聞,北面的北遼人兇著呢!咱們去開荒……”
“哈哈哈哈!”
年輕人身後的壹群官吏都在笑。
年輕人只是微笑。
他身邊的壹個官員說道:“妳等怕是還不知吧!咱們剛打下了建水城,如今北遼人瑟瑟發抖,只求咱們不打過去。怕什麽?是他們怕咱們呢!”
“啊!”
眾人愕然。
官員笑道:“妳等在北方就沒聽聞這些消息?”
老人說道:“我等在家就只知曉種地過活,連縣城的消息都不知曉呢!”
這是當下的現狀。
官員說道:“副使領軍破建水城,執守將於內州治所澄陽城之下,令其跪拜,城頭敵軍為之震撼,不敢言語。懂了嗎?”
年輕人看看流民們,“安心住下來,如今,咱們是北遼人的威脅。”
他被簇擁著走了。
“這便是楊副使?”
有人問道。
“是”壹個軍士說道。
老人緩緩跪下。
“多謝副使活命之恩!”
烏壓壓壹片流民跪下。
“多謝副使活命之恩!”
楊玄站在那裏,看著這些人,突然生出了些感慨。
“什麽霸業,什麽縱橫四海,實則,不就是為自己的族人尋壹條活路嗎?”
韓紀說道:“聖人無私。”
“別和我提什麽聖人。”楊玄最反感的便是把人神聖化,“我說過,誰想自稱,或是別人稱他為聖人,先把吃喝拉撒斷了。”
“郎君,聖人只是壹種稱呼。”
“我就聽不得這等稱呼。”楊玄說道:“就說我自己,我腦子裏也有各種欲望,並非都是公心。把欲望遮掩著,這便是聖人?”
“有的飽學之士……”
“得了吧!所謂飽學之士,不過是在某個領域有成就。
成就是成就,和人品無關。
但有個很奇怪的事兒,每個有成就的人,幾乎都會標榜自己的人品。
我就納悶了,難道那些成就還能改造人?還能把人的欲望都弄沒了?”
楊玄對此嗤之以鼻。
回到城中,楊玄先回家。
“阿耶!”
阿梁如今跑的越發的靈活了,劍客在側面,富貴在後面。
劍客回頭咆哮壹聲,富貴縮了壹下,然後汪汪汪沖著它吼叫。
劍客大怒,壹個飛撲就把富貴撲倒。
然後張開嘴,鋒利的牙齒含著富貴的脖頸。
富貴依舊叫囂。
“好膽色!”楊玄不禁贊道。
“劍客!”
阿梁過去,拍拍劍客的脊背,劍客悻悻的松開嘴。
“汪汪汪!”
富貴越發得意了,沖著劍客挑釁。
“原來是有了倚仗啊!”
楊玄過去,壹把抱起阿梁,“今日玩了什麽?”
阿梁說道:“讀書。”
楊玄大喜,等進了房間,見花紅和言笑在收拾地上被撕壞的紙張時,就問道:“這是……”
言笑說道:“小郎君看書呢!”
這是看書?
楊玄笑道:“阿梁乖。”
他放下阿梁,去尋周寧。
阿梁走過去,撿起壹張紙,壹屁股坐下去,“劍客!”
劍客走過來,擋住他的脊背。
阿梁緩緩倒下,靠著劍客。
富貴走到他的腳邊臥下。
阿梁就這麽看著這張紙。
他不知曉上面寫了什麽,但知曉,只要自己看,耶娘就喜歡。
小孩子沒有什麽心思,只是本能的想著讓耶娘歡喜。
可只是看了壹會兒,阿梁就眼皮子打架。
閉上眼睛,腦子裏壹片空白。
楊玄和周寧進來時,就看到兒子靠著劍客,腳邊臥著富貴,竟然睡了。
二人隔著案幾相對坐下。
“北方今年的旱情有些嚴重。”
楊玄看了看周寧的小腹,依舊沒怎麽凸起,“家中的生意暫且先停下來,全力采買糧食。”
周寧扶扶玳瑁眼睛,“已經在采買了,不過有些地方禁止糧食流入北疆。”
楊玄微笑,“讓他們記下來。”
周寧莞爾,“妳這是要秋後算賬?”
“別的事我可以不搭理,此等事,不行。”
“對了,這陣子市面上的糧食可不多。”
楊玄說道:“那些豪強學聰明了,此次不和我打什麽糧食戰,就用笨法子,不賣糧。
他們以為自己不賣糧,北疆就過不去了?這群蠢貨啊!他們不知曉,當武人面臨絕境時會做什麽嗎?”
周寧問道:“做什麽?”
楊玄並指如刀,揮下。
周寧壹怔,“要動手?”
楊玄搖頭,“如今用不著。我是說,那群蠢貨還真以為北疆就得靠著他們來養活。等收成之後,我再看看他們可能笑得出來。”
……
王尊的人每日都出去打探消息。
“流民來了好些。”
“豪強們呢?”王尊問道。
“依舊沒賣糧食。”
“好!”王尊看著手中的書信,“長安那邊說了,趁他病,要他命。只等北疆糧食短缺,長安必然會發難。到時候,北遼不會放過此等良機,兩邊壹起動手,滅了楊狗!”
……
內州。
“寧州那邊在集結大軍了。”
肖宏德站在城頭,有些惆悵的看著遠方,“老夫本以為大軍會馬上出擊,可寧興卻說,要看今年北疆的旱情。楊狗若是支撐不住了,大軍才會南下。”
趙多拉問道:“詳穩怎地有些惆悵之意?”
“以前大遼想攻就攻,可如今,怎地還得等北疆自己衰弱了才敢動手。為何?”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敵軍斥候!”
有人高呼。
壹隊北疆軍斥候出現在遠方。
帶隊的隊正猛地壹提韁繩,戰馬長嘶。
麾下勒馬,靜靜的在他的身後看著澄陽城。
戰馬嘶鳴,長風吹拂大旗,獵獵作響。
嗆啷!
隊正拔刀。
嗆啷!
長刀林立。
直指著城頭。
氣勢森然!
隊正端坐馬背上,冷冷的道:“且再讓妳等活壹陣子!”